理了理思緒,徐平道:“陛下,恕臣直言,您這身子啊,著實是胖了些。胖的人容易犯病,就是平常人所說的富貴病,日常需要小心調理。”

“什麼胖人富貴病!沒聽說過!都說窮了瘦了容易得病,胖人怎麼也容易得病了!”

也是,這個年代對大部分人來說吃不飽飯是常態,胖了大多情況下都是身體健康的標誌。但這是對窮人說的,對錦衣玉食的皇帝可不一樣。

徐平道:“陛下,臣說的句句是實,有沒有靈驗,您試一試就知道了。我知道宮裡太醫必然有吐納導引之術,但對陛下來說,那些還遠遠不夠。因為陛下一天到晚處理政務,又居於深宮之中,難以活動腿腳,病便容易日積月累。臣送陛下九個字,少吃肉,多吃菜,常運動。特別是那些油水大的食物,如肥嫩羊肉和海鮮之類,雖然味甘,但也大多有毒,對陛下身體尤其不利。”

趙禎皺著眉頭問道:“你說得真有道理?海鮮要少吃,太醫倒也說過。但羊肉溫補,怎麼也要少吃了?再說,為什麼要多吃菜?”

就您這身子,少攝入脂肪、膽固醇,嘌呤更要盡量減少。可這話,怎麼解釋給趙禎聽?想了又想,最後徐平不由笑了起來。

雙手捧笏,徐平道:“不瞞陛下,臣對醫術一竅不通,但對養生略有心得。您的身子為什麼胖了?因為肉裡的毒素積聚太多,而菜解毒,正好相剋。以後只要少吃點肉,多吃點菜,就能慢慢調理過來。陛下也是不用擔心菜沒有味道,臣家裡頗有幾道青菜的青譜,味道極好,已經教過李璋,日後讓他獻上來就是。還有,陛下以後要多動一動,不能天天伏在案上。最好就是每天定好時刻,什麼時候進食,葷素搭配。什麼時候動一動,不管是蹴鞠也好,踢毽子也好,只要動起來就是養生。”

“你說的倒也不難,但有什麼道理也講一講啊。”

徐平兩手一攤:“臣著實難把這道理講明白,但一定有用處的。反正不難,陛下何不試上一年半載,如果身體好了,省多少麻惱?”

趙禎看著徐平大笑:“好,好,便就依著你試上半年!如果真地有用,我再行褒獎。——徐平,談過這些,我們該說正事了。”

徐平捧笏:“微臣現在滿心疑惑,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免了鹽鐵副使。”

“京城不易,讓你到外面散散心吧。”趙禎說到這裡,神情有些落寞。“我前些日子看你極想廢了西水磨務,而且好似在你看來,此事關系極大。不過,京城裡一舉一動牽連太多,此事著實做不得。若是到了外面州軍,你要做這些事情,只是舉手之勞而已。這一年來,你在三司的辛勞我看在眼裡,不想冷了你的心思,也不想你在三司做的事情半途而廢。其他各路都太遠,京西路地方近,洛陽到京城也方便,便就讓你到那裡繼續做三司未完的事情。我的身體不好,以後政務要多賴宰輔,你在三司也很難再做什麼,還是到外路去吧。”

聽了最後一句話,徐平才算是明白了事情脈絡。

趙禎生了這一場病,不管是他願意不願意,一部分權力都要讓給宰執們。而離了趙禎的直接支援,寇瑊和徐平憑什麼擋住宰執的壓力?別說是繼續改革,就是守成也做不到。以後的日子,三司會越來越多地接到中書的命令,而不能夠自己作主了。

寇瑊丁謂餘黨的身份在那裡,一少了皇上的直接支援,三司就再也由不得他去作主。升他為執政是對他一年辛苦的酬勞,真正目的還是讓陳執中去掌管三司。

陳執中雖然年齡也不大,但資歷深厚,又是陳恕的兒子,對趙禎有擁戴之功,這些加起來便可以守住這一年的成果。當然,最重要的是陳執中跟呂夷簡和王曾兩人都沒有什麼瓜葛,是趙禎的自己人。

王博文接替徐平也是同樣的意思,別看一樣是龍圖閣待制,王博文說話在朝堂上可比徐平有分量得多。這就是資歷的影響,話語權並不只跟官職有關。

而徐平到了京西路,可以繼續自己想做的事情。至於做什麼,趙禎現在實在沒有精力過問了,反正信任就是。

想明白這些,徐平對趙禎捧笏:“勞陛下費心,臣如何敢當?”

趙禎笑了笑:“你到京西路必然還有許多事情要做,為了方便,朕不欲你居李若谷之下,破例升你為直學士。徐平,你到京西路,可要漂漂亮亮地做事情出來,不要讓朕被人恥笑。二十多歲為小龍,你是當朝第一人!”

“陛下殊恩,微臣愧領,必不負所望!”

說到這裡,趙禎已經感覺有些疲倦,對徐平道:“時候不早,若是沒有其他的事情,你便出宮吧。此去京西,明間太緊,你也要回家準備一番。”

徐平剛要謝恩告辭,突然想起來什麼,對趙禎捧笏:“臣剛才在殿外,聽說因為昨夜星變,今天大赦?”

“不錯。不過你不用擔心,楊景宗前次所犯之錯太過離譜,不在被赦之列。”

趙禎以為徐平是擔心楊景宗因此被赦免,先說了出來。

沒想到徐平搖了搖頭:“陛下聖明,此等事自然是會妥當處置。不過臣提起此事跟楊太尉無關,是突然想起來,丁謂在道州許多年了。”

趙禎看著徐平,眉頭皺起來,沒有說話。

徐平又道:“臣自邕州回京的時候,路過道州,丁謂曾經前來拜訪。他已經是耄耋老人,再無當年爭權利之心,只想安渡餘生。”

趙禎沉聲道:“徐平,你想說什麼?”

“臣想說,丁謂如今餘黨盡去,不過一尋常老人而已。他一心念著的,是想在老去之前再回中原。依丁謂過往劣跡,自然不能允許他回京城,但不知是否可以讓他到近便州軍安置?比如光州唐州等地方。也了了他的心願,也不至於再回朝作惡!陛下大赦本就是聖德事,多此一項又有何不可?”

趙禎看著徐平,一時沒有說話。過了好久,才點了點頭:“你說得也有道理,如今丁謂黨羽星散,又能夠做出什麼事情來?念他往日勞苦,移近便州軍也是應當。”

丁謂只要向京城挪一挪,就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心驚肉跳。不是看自己不順眼,想著要控制三司嗎?那便就讓丁謂離得近一點,看宰執們怎麼去想。

政事堂裡面,王曾或許是最不怕丁謂的,當年能扳倒他一次,現在這種局面自然就能扳倒第二次。但是呂夷簡可不同,什麼培植黨羽,獨攬大權,這都是當年丁謂玩剩下的。講起對人心的把握,對事情的敏感,包括做事的能力,人情冷暖,呂夷簡離著丁謂還有一段距離呢。

宰執們以後還是少操三司的心,給他們找個人來頭痛去吧。

備注:仁宗的病和大赦都是史載有此事,不是故意安在這裡的。)

第六卷 一策安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