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平安慰了段雲潔幾句,見裡面的那個少年人不住地探頭探腦地向外看,便站起身徑直走到了店裡面。

在少年人的對面坐下來,徐平問他:“你叫什麼名字?誰家府上的?”

少年人打量了徐平一番,揚起頭道:“憑什麼問我?你又是誰?”

“我叫徐平,爵封永寧郡侯,現為兵部郎中、鹽鐵副使。回京以前,任權知邕州州軍事,提舉邕州蔗糖務,提舉左江道溪峒事。”

少年人本來就覺得徐平眼熟,聽了徐平的話才想來,去年獻俘大典的時候曾經見過。

對面坐著這樣一位朝廷高官,而且不知道徐平為什麼把自己的官職說得這麼詳細,少年人有些緊張,小聲道:“我叫張信一,東頭供奉官,我——我爹是前樞密張僕射!”

徐平點點頭:“原來張僕射府上的小衙內,你這兩天賴在這店裡幹什麼?”

“我在店裡,自然是吃酒,你管得著嗎?!”

張信一瞪著眼睛看著徐平,聲音一下子高了起來。

徐平笑了笑:“我自然管不著,但店家說你在這裡騷擾良人,多次勸你離去你都賴在這裡不走。這樣的事情,我就不能不管了。”

張信一漲紅了臉:“你憑什麼管?我看中了段家小娘子,要娶回去做房妾室,又沒有用強,還犯了王法嗎?再者說了,就是不妥當,也輪不到你個三司的副使來管!”

剛才張信一見到徐平跟段雲潔親切地說話已經吃了一會飛醋,這時發作起來,指著徐平道:“莫不是你也看中了段家娘子?你也是有妻室的,無非是納個小妾!你沒有出錢納回家去,憑什麼來攔著我?”

徐平面色一沉,抓住張信一指著自己的手指,猛地砸在桌子上。

張信一嬌生慣養,比不得徐平日常健身,更曾經上陣殺敵,手指上吃痛,不由自主地尖叫一聲:“你幹什麼?要用強嗎?我爹是本朝僕射,建節封公,你敢放肆!”

徐平冷冷地道:“你再滿嘴胡話,我就要掌嘴了!”

張信一何曾見過這種場面,被徐平嚇住,不敢再說話,只是鼓著眼生氣。

徐平道:“你知不知道你糾纏的段家娘子是什麼?”

“不過是個落魄的官宦人家女子罷了,總不是你的妻妾!”

徐平抬手就打了張信一一個大嘴巴,把張信一打得一下怔住,傻傻地看著徐平。

“段家娘子的爹原是邕州如何縣令,後任太平縣知縣,因為回京述職,不幸染了重病去世。我剛才告訴你我是原來邕州的主官,你沒有聽到啊?段知縣在我手下任職多年,不知道立了多少功勞,結果不等敘功就撒手離世,留下這麼一個女兒孤身在世。”

直到這個時候張信一才清醒過來,捂著被徐平打紅的臉囁嚅道:“那又如何?總之是她爹孃已經去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我又做錯了什麼?”

“你還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段家娘子是功臣之後,現在戴著重孝,為了餬口不得已在這裡開家小店拋頭露面,竟然被你這種權貴之子調戲,你當官法是什麼!”

張信一被徐平說得頭一陣發蒙,段雲潔是穿著一身素衣,可卻沒想到她那一身素是重孝。而什麼功臣之後,張信一更是一點概念都沒有。

徐平對張信一緩緩說道:“段娘子的父親原來是我手下的功臣,在京城碰到你這種不成器的浮浪子弟,不得已才叫我來,你說什麼混話?”

張信一被徐平說得雲裡霧裡,一下竟有些害怕,心裡不安。張耆自己是靠著攀上劉太後這棵大樹才平步青雲,沒什麼才能,但教子很有一套,平時管得很嚴,張信一併不是那種被家裡寵壞了的紈絝子弟。再說他兄弟二十多個,得寵也輪不到他。

這兩天之所以在這裡糾纏段雲潔,一是被美色所迷,再一個只當她是個沒什麼背景的破落戶。張信一的父親好歹做過樞密使,位至國公,張家雖然不像太後在的時候那麼權勢滔天,但對一個破落戶來說,能進門無疑也是從地獄到天堂。

心裡一動搖張信一便想起自己的處境來,見徐平在對面氣勢洶洶,還牢牢地把自己的一隻手按住,怕過之後又有些惱羞成怒。徐平不過一個郡侯,三司的鹽鐵副使,雖然跟新近得寵的國舅李用和家裡走得近,如此對自己也是太過跋扈。

想到這裡,張信一猛地一抽被徐平抓住的手,沒想到力氣太小,根本沒有抽出來,死死地被徐平抓住。不由漲紅了臉:“不知者不罪!我原先不知道這些,縱然在這裡纏著段娘子也不是什麼大錯。你來到這裡,對我又打罵,是不把我家裡放眼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