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在段方的心裡,阿申只是那一個阿申,無論她變成什麼樣子。

冬天的日子裡,一向湍急的思陵河也平緩下來,彙入明江。思陵河從山那邊來,不知有沒有帶來那裡某個人的思念。

十二月初八,甲峒,甲繼榮接著武峨州來的丁峒主回到衙門官廳,讓僕人上了茶,對丁峒主道:“峒主遠來辛苦,請茶!”

丁峒主喝了茶,咂咂嘴道:“好茶,有點味道!”

甲繼榮笑笑:“這是從邕州買過來的上好茶葉,峒主若是喜歡,走的時候帶一籠。我們這裡別的沒有,就是離大宋近,有些稀奇東西。”

丁峒主謝了,口中道:“那些個漢人,就會弄些古怪玩物,騙我們蠻人錢財。不過酒茶確實不錯,我也託人買了享用過,不是我們交趾風味可比。”

兩人客氣幾句,甲繼榮問丁峒主:“不知這次峒主帶了多少兵馬來?”

“八百多人,能帶來的我都帶上了!聖上吩咐的事情,敢不盡心?再者說了,跟大宋鬧別扭,這可是多年來的美差!”

丁峒主說得意氣風發,甲繼榮臉上卻笑得勉強。

八百多人,若在以前,還能夠在山裡橫行一下,最少大宋那邊的什麼思陵州、石西州還是能打一打的。現在嗎,能不能擋住門州騎兵的一個沖鋒?打大宋是美差那是以前,現在甲峒要的是來送死的。

甲繼榮只盼著來的人越多越好,也不說破,對丁峒主道:“峒主盡心國事,傾力相助,我們甲峒必會記在心裡,容後再報!”

丁峒主揮揮手:“不用跟我說這些虛的,你們甲峒跟大宋離得近,也學會了漢人那些臭毛病,說話雲裡霧裡的!你就直說吧,這次對面宋軍有多少兵馬,你們甲峒有多少人,看看我們要出多少力!”

甲繼榮陪笑道:“還是峒主爽快,那我有話直說。對面門州一帶,據我們所知,有去年新招的忠銳軍一指揮五百人,全是騎兵。其他的,應該還有雜七雜八的一些廂軍,不成建制,估計也得近千人。”

丁峒主一直身子:“就這麼點人?”

“當然不止。另一邊淥州那裡,一直駐有二百多人,聽說最近又加了一些,應該也有四五百人了。”

見甲繼住口,丁峒主瞪著眼道:“然後呢?”

“沒然後了,就是這麼多。其他的還有蔗糖務的鄉兵,裡面一些人是從廂軍裡退出來的,也不可小視。”

丁峒主聽到這裡,不由一下站了起來:“就這麼千把人,你們甲峒吹著好像宋軍要打進升龍府一樣,想幹什麼?你們甲峒再不濟,我就不信湊不出兩三千人來!兩個打一個你還有富裕呢!”

甲繼榮嘆口氣:“峒主,話不是這樣說,宋軍還有攻廣源州的近萬人!這萬把人回過頭來,我們多少人都不夠他們吃的!”

“嗬,衙內別說這些沒影的話嚇我這個粗人!先不說宋軍去廣源州的有多少人,也不說勝敗,就是勝了,萬把人能活著回來多少?別忘了,我們去年進攻廣源州,可有近三萬人呢,最後多少人活著回來!”

甲繼榮當然不會跟丁峒主爭吵這些,他越是覺得敵人弱越好,省得到甲峒還沒落腳呢就被嚇跑了。

見甲繼榮不說話,丁峒主又道:“衙內還沒說甲峒招集多少人了呢,說出來也好讓我心裡有個底。”

甲繼榮道:“實不相瞞,甲峒這裡,但凡能拿動刀槍的都招集起來,一共有八千多人。不過真正能上戰陣的,也只有四五千人。”

聽到這裡,丁峒主像看怪物一樣看著甲繼榮:“這麼多兵,你竟然還怕大宋還打你?竟然還招我們來幫著守?衙內你真會說笑!”

“峒主,這次宋軍不比尋常,前幾天可是兵臨諒州城下,不可小視!”

“哪個諒州?你說的是窮奇河北邊的那個諒州吧!李慶成本就是大宋封的知州,跟我們交趾人怎麼會是一條心?兵臨城下,我看是他和對面的宋軍演一場戲給你們看,嚇唬人罷了!”

“峒主怎麼這麼說?李知州的大兒在升龍府,小兒在我這裡,他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做這種事!”

丁峒主冷哼一聲,表示自己對甲繼榮說法的不屑。作為一峒之主,什麼時候對兒女如此看重了?李慶成不過四十多歲,兒子沒了可以再生,就是生不了搶別人一個養著怎麼了,大山裡的人家不講究。

說過這裡,雙方話不投機,也就無話可說。

悶著頭喝了一會茶,丁峒主又問甲繼榮:“對了,我來的時候,看你們這裡一輛車子向門州方向去。那車裡是什麼人?不是你們跟宋軍有勾結吧?”

“丁峒主,不要開口亂說話!”甲繼榮把茶杯重重地摜在桌上,“車裡的是前兩年一個宋境蠻人帶到這裡的女人,名叫阿申。因為到這裡後身體一直不好,耽擱到現在才回去。”

“那個阿申?不是說你們甲峒要獻給聖上?你竟然把她放回去了!”

甲繼榮看著丁峒主,冷冷地道:“聖上是我的泰山嶽父,丁峒主管好自己的嘴,不要到處搬弄是非!”

見甲繼榮變了臉色,丁峒主才想起他娶的是公主,跟聖上關系密切得很。要不是現在有求於人,根本就不會對自己如此客氣,態度收斂起來。

太陽滑過了中天,掛在西方的天空上,像一盞指路的燈籠。

阿申讓梨花捲起車簾,看著車外的農田竹林,悠閑的牧人和牛。

“娘子,前面就是門州了。”梨花輕聲道。

“嗯。”阿申點了點頭,看著車外的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