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日遊蕩於九天之上的太陽終究是生於大地,越是靠近地面,越像是要歸家的孩子,蛻去了光茫,紅彤彤地溫暖而又柔和。

梨花看著前面夕陽的光芒中靜靜佇立的兩騎,輕聲問道:“娘子,前面是官人和小娘子嗎?”

阿申抬頭看著前面,雖然迎著陽光,還好並不刺眼,光暈中能夠勉強看清前面馬上的兩人。

段方穿著常服,也精心收拾過了,可無論如何也洗不去那一身中年人的滄桑。段雲潔依然是一身男裝,俊俏中卻有一種不同滋味的英姿。

眼前的男人早已不是十幾年前的樣子,甚至很難找出一點影子來,女兒跟自己也一點不像,阿申卻微笑著道:“是了,讓英伯走快點。”

梨花看看前面稀奇古怪的兩人,雖是滿腹狐疑,卻無論如何也不敢懷疑阿申的話,對趕車的英伯道:“到地方了,我們快一點!”

牛車終究是牛車,再怎麼催也是那副憊懶樣子,吱吱呀呀地蹍著地上的粘土,朝著斜陽慢慢地挪向前去。

段方打馬上前,彎腰看著車上的阿申,容顏依然如十幾年前,只是臉色蒼白,萎靡不振,倚在牛車上笑盈盈地看著他。

兩人對視了好一會,段方最後只說一句:“回來了。”

“回來了。”千言萬語最後都在這一句話裡,就像回孃家住了幾天的小媳婦回家看著自己的丈夫和孩子。

段方直起身,撥馬走在牛車前面。

阿申看著旁邊靜靜騎在馬上的段雲潔,輕聲道:“阿雲也長這麼大啦,馬上顛簸,車上來坐著吧。”

段雲潔覺得自己有眼淚要流出來,終於還是憋住了,下了馬,上了牛車,在阿申旁邊靠住身子。

傍晚的霞光映在阿申身上,她整個人就像虛幻的一樣,在段雲潔眼裡那樣的不真實,好像一不小心就隨著這霞光飛散了。

阿申看著段雲潔輕聲道:“看你活得好,我就放心了。——這些年過得怎麼樣?說給我聽聽。”

牛車迎著落日咿咿呀呀地向前駛去,車上段雲潔靠在阿申身邊,輕聲述說著這些年來自己與父親的故事。

十幾年的分別,重逢也只是平平淡淡,這份平淡卻是他們曾未有過的。

門州後衙,專門修整了一個小院安頓段方一家。

徐平本想盡盡地主之誼,為阿申的歸來接風,被段方拒絕了,說是不想擾動別人,而且阿申身體不適,受不了吵鬧。

吃過了晚飯,一家三人坐在廳裡說些閑話。段方和阿申說的都是現在的忠州如何景況,兼及如和縣和太平縣的事情,絕口不提過去十幾年。

段雲潔偶爾插一句嘴,很快便發現自己的思路與父母二人根本不合拍,便乖巧地不再插話,只是不時附和一聲表示自己的存在。

徐平是猶豫了好一會,吃過飯喝了兩杯茶,才轉到段方的小院來。

梨花通報過了,引著徐平到了廳外,低聲道:“官人,娘子身體不適,熬不得夜,你可不要多逗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