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知州早就忘了岑大郎這個人了,現在他有更麻煩的事。

雖然太平縣裡沒有說“括丁法”具體何時施行,地方上卻早已經傳得沸沸揚揚,只要有蠻人聚著聊天,十之八九就是在談這個事情。看看到了收秋糧的時候,今年卻死活都收不上來。上門去要,往年那些見了進村的田子甲如同老鼠見了貓的提陀百姓,都學著挺起腰板來,說自己是朝廷編戶,拒不繳納。如果動手打人逮人,他們有人也學會去縣裡告官了。

最可恨的就是段方,明著說施行“括丁法”的時間待定,卻開始插手下面土官治下的訴訟,有人去告,他就真地抓人,徵糧的硬手段也派不上了用場。

不讓打人搶東西,錢糧怎麼可能收上來?韋知州就不相信內地漢人的地方徵糧的時候不上刑,哪個種田的不逼會交糧食上來?

收不上錢糧,他韋知州一家吃什麼?就江州這個小地方,韋家的家丁不過一百多戶,就是讓這一百多戶天天喝風,榨出來的錢糧也不夠韋家一大家子吃香喝辣的。

新法未行已經是這樣,如果實行下來,這日子還能過嗎?

江州寨官廳裡,韋知州陰沉著臉,看著自己治下的官典頭目,恨恨地問:“你們說,收不上錢糧來,讓我家裡的人喝風嗎?沒有我這裡數百人的馬前甲,你們都是周邊州峒嘴裡的肉!不交錢糧,我這裡的兵馬就動不了,沒有我的兵馬保護,你們省下來的錢糧還不是被別人搶走!”

所謂官典,是由土官們自己委派的官職,分派各地治理地方,最主要的就是幫著韋家徵糧納稅,抓人服役。結果到了收秋糧的時節,這些人一個個空著手到州寨來訴苦,這樣的日子簡直是沒法過了。

眾首領推了一個年長的出來,向韋知州道:“州家,不是我們不下去替你收,實在是收不上來啊!那些提陀現在人人都知道太平縣裡能做主,說是官家錢糧沒這麼多,死活不交我們能奈何?”

“誰敢不交就打!你們不會打人了嗎?”

“打人縣裡要問。”

“好,不打人,不打人就拿東西啊!牽他們家的牛,扒他們家的房,搶他們家年輕的婦人,再不然就捉壯丁頂賬。現在賣到交趾去,一個壯丁二十貫錢,一個年輕婦人十貫錢,這些還要我教你們?”

“州家,縣裡有告示,掠人為奴者斬,誰敢抓人去賣!”

韋知州聽到這裡氣得直欲鼓破肚皮,指著眼前的老者道:“那不過就是一張紙,你當是天憲!狗屁的太平縣的話你聽,我的話就敢不聽!我這裡一百多田子甲,信不信把你村寨屠個雞犬不留!”

老者嘆口氣:“州家嚇唬我們這些人有什麼用?州裡的田子甲能殺人,太平縣裡的朝廷軍隊不能殺人?前些日子剛從福建來了一指揮,聽說過些日子還要來一指揮,別說州家的一百多田子甲,就是周圍州峒的兵馬全加起來也打不過朝廷兵馬啊。就是打得過難不成就能打了,造反可是滅族的禍!”

韋知州看著老人,半晌沒說話,最後冷笑一聲:“我也看出來了,你們這些人根本不是與我一條心!虧你們都是多少代來靠我韋家活著,事到臨頭了卻沒一個幫我的,虧心不虧心!哼,我跟你們說,別以為括丁之後有你們什麼好事,好處都在那些窮鬼身上呢!知不知道漢地是什麼樣子?那裡的差役都攤在上戶頭上,沒錯,就是你們這些人,到時候你們傾家蕩産就知道厲害!”

老者回身看了眾人一眼,對韋知州道:“這些我們也有聽說,就不用漢地,邕州屬下昌化和武緣兩縣離得又不遠,都是行的漢人的法。可我們雖然不願,胳膊擰不過大腿,怎麼敢跟朝廷作對?”

“不敢跟朝廷作對就敢跟我作對了是不是?”韋知州冷笑連連,“我看你們是刀不到脖子上不知悔改!不是不知道朝廷律法的厲害嗎?我先讓你們嘗嘗!從明天起,我再給你們半個月的時間,都把錢糧給我收上來!哪個逾期不交,便著落在他身上,一家把治下該交的都交齊了!這可是朝廷的法子,要不然內地怎麼沒人敢當裡正呢!跟著我,你們總有點湯水吃,跟著朝廷幹,可是要把你們都抽筋扒皮!一個個刀到脖子上了還不知道個死字!”

老者心裡叫苦,這個法子最辣,由不得你不下力氣催糧。要麼就是把管下的百姓都得罪死了,要麼就是自己破財,鄉裡鄉親的這樣一幹哪裡還能在本地立得住腳?

惟今之計只有一個拖字,看看太平縣裡的章程,會不會讓韋知州這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