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送行(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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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山崗上,一家人找個稍微平坦的地方,讓保福和豆兒攤開一張毯子,把帶來的酒菜擺下,圍著坐了下來。
剛剛喝了兩杯,便聽見不遠處有絲竹和女子清麗的歌聲傳來。
徐正眼睛微眯,享受著春日溫暖的陽光,遠處女子婉轉的聲音直唱到他的心裡去,不禁陶然。
張三娘見了徐正的樣子,再聽聲音,不由心中生氣,恨恨地罵道:“什麼人這麼沒臉皮,連個清靜的地方都不給人留。”
不大一會,那邊一曲唱完,響起一陣叫好聲。
徐平聽見,對父母道:“怎麼那裡有聲音聽著熟悉?”
徐正夫婦自然知道,此時的官宦士大夫最喜歡帶著女妓出來遊玩,自己的兒子也讀過幾年聖人書,作過兩首詩詞,說起來也是讀書人了。
互相看了一眼,便對徐平道:“大郎不妨過去看看,要真是熟人呢?”
徐平心裡好奇,便站起身來,向父母告辭,順著聲音尋過去。
這處山崗原來是個半島,金明池水圍過去,那邊有更廣大的水面。離著山那邊的水邊不遠,有一大片平地,種著桃樹杏樹,繁花盛開。
在花樹掩映之中,散落著幾堆人。眾人的中間,有七八個年輕的女妓,有的彈琴,有的吹笛歌舞,還有兩個在一邊彈著琵琶。
徐平眼尖,一下就看見了石延年與幾個人陪著兩人坐在一邊。主位上一個是張知白,另一個是個中年人,看起來三十多歲,雍容華貴。與石延年陪坐的還有一個和尚,白白淨淨,面目清秀,也看不出年紀。主位上的兩人顯然身份顯貴,身後站著好幾個僕人和兵士,小心伺候。
還有三人稍微離開一點,其中一個正是林文思,他的身邊兩人一個老年一個少年。這幾個人明顯地位低得多了,身後只站了兩個老僕。
離開得更遠一點,則又是一大堆人,行令飲酒,最是熱鬧。其中一個人徐平認得,正是有過一面之緣的柳三變。看他們的樣子,當是一群文藝圈的。
徐平繞過山崗,先到了林文思那裡,行過了禮。
林文思看著徐平問道:“你怎麼來到這裡?”
徐平道:“今天日光好,我們一家也出來透透氣。”
林文思點了點頭,也沒問徐家的其他人在哪裡。在場的都是讀書人,徐正一個賣酒開店的不適合這個場合。
指著身邊的老者林文思對徐平道:“這是石官人,與我多年相識。石官人雖是進士出身,但尤精三傳,義理精深。”
徐平上來行過了禮,林文思把他的身份價紹了。
老者道:“老夫石丙,這是犬子石介,你們年齡相當,正可親近。”
徐平與石介相見過了,便也在旁邊坐了下來。那邊石延年雖是舊相識,但他陪著的明顯不是一般人,沒有招喚不好過去。
坐下之後,徐平便問林文思:“老師,這裡怎麼聚了這麼多人?周圍也沒什麼特別的風景。”
林文思笑道:“說起來是一樁趣事。最近有一位湖州的讀書人張先張子野遊到京城,這人也是以善治新詞出名,與柳三變兩人在京城一見如故。今日兩人攜手出來遊金明池,走到這裡,卻遇到了去年一位及第的進士張先。兩人同姓同名同字,算是天大的緣分,便在這裡擺了個宴席聚會。柳張二人都是當今的絕頂詞人,我們便也在這裡湊個熱鬧。”
徐平向那邊看去,果然柳三變身邊有一個三十出頭的年輕人,白麵無須,一身青衫,長得極是瀟灑。前世就是這一點好,書本裡正經的歷史人物記住的不多,文藝明星卻是重點要記住的。張先這個名字徐平恰好有印象,與柳三變一樣都是宋詞發展史上裡程碑式的人物,尤其是他八十歲納妾,蘇軾調笑他的那一句“一樹梨花壓海棠”,流佈極廣,實在是千古名句。
不過現在的張先只是三十出頭,與柳三變一樣都是布衣,甚至連湖州的發解試都沒過,只是來京城遊歷的,還沒那麼從風流趣事。
至於別一個張先年齡就要大一些,而且長相魁梧,面色微黑,就沒另一位那玉樹臨風的氣度了。但他出身將門,爺爺是曾任過樞密副使的張遜,自己又在去年高中進士,論身份可就高貴得多了。不過是附庸風雅,與那兩個人聚在一起,與一群妓女唱兩位詞人的新詞。
喝了兩杯酒,徐平又問:“那邊與石延年和張相公坐一起的又是哪位?”
林文思小聲道:“那是知審官院的晏同叔學士,最近因了張相公取薦,石曼卿改了文職,正要放外任。張相公的面子,想選個好一點的地方吧。”
徐平不由多看了那中年人兩眼,晏殊字同叔,此時以翰林學士知審官院,沒想到此時的宋詞三大家,今天竟然就這樣莫名其妙碰在一起了。不過宴殊一生富貴,不會沒事跟一幫女妓混在一起,這種調調人家家裡有最好的家妓,想唱歌就唱歌,想跳舞跳舞,關起門來想怎麼玩就怎麼玩,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讓人看見笑話。跟官妓糾纏多了要受彈劾,買回去的家妓想怎樣都沒人管。
石延年原是武職三班奉職,還不如李用和,升遷之類歸樞密院管,改文職則關系就到了審官院,整個組織關系都全變了。宋朝以文為尊,當然這個時候還不如後來明顯,但以武改文也是了不得的事,全靠了張知白給石延年周旋。
喝了幾杯酒,說一會閑話,張先和柳三變那邊傳來一陣叫好聲。幾人扭頭看去,原來是一個彈琵琶的女妓正喜滋滋地從張先手裡接過一張紙,當寶貝一樣仔細收了起來。此時妓院飲酒,稍有名氣的詞人都會被女妓索詞,尤其是名字。要到了的女妓歡天喜地,從此身價倍增。如果沒要到,有的就免不了心生怨氣,背後嚼舌頭說壞話。徐平自從上次半抄半改了一首詞之後對這玩意就敬而遠之,應情應景地作詞難不難且不說它,關鍵是他不解音律。這個時代詩化的文人詞才剛剛興起,並不流行,當著一大堆人的面瀟瀟灑灑寫出來,結果一個小姑娘拿到手裡說你這唱不了啊,那該有多尷尬。
拿到新詞,一堆女妓調管絃,撫琵琶,不一刻就唱了起來:
“朱粉不須施,花枝小。春偏好。嬌妙近勝衣。輕羅紅霧垂。
琵琶金畫鳳。雙條重。倦眉低。啄木細聲遲。黃蜂花上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