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迫不得已,閻興實在不願意將城中臨時徵召起來的精壯派上城頭防禦。

這些人手中,有農夫,有商賈,有工匠,也有刑徒、贅婿、奴僕,他們被用來搬運、輸送箭矢、藺石、滾木,操作拋石機等守城器械,要遠遠比上城防禦要好得多。

哪怕是那些軍心容易動搖的河內、弘農降卒,多少也是見識過兵仗計程車卒,野戰攻堅是指望不上,可用來守城,只要沒有被大批敵軍湧上城頭,還是能勉強派上用場的。

可是隻經過草草訓練,連佇列陣型都排得參差不齊,更沒有見過兵仗搏殺的城中精壯,閻興很難想象他們上了城頭之後,會發生什麼不堪設想的後果來。

他們或許有保衛桑梓,保護家人的鬥志,可一群前不久還是握著農具、算籌、矩尺的農夫、商賈、工匠,以及魚龍混雜的刑徒、贅婿、奴僕,見到血肉橫飛的殘酷戰場後,會第一時間作出什麼反應來,沒有人會知道。

閻興只知道,自己第一次殺敵時,豪言壯語的背後,是顫抖的雙手還有抖動劇烈的內心。

他更是親眼見過,一些平日裡自恃勇力的輕俠、惡少年在上了戰場,親眼目睹了血肉模糊、殘肢斷臂之後,絲毫不見往日裡的兇悍勇猛,竟然大喊大叫,不顧軍法,不管不顧地往回狂奔,直到被軍正擒拿,糊糊塗塗就被砍下了腦袋。

因此,在傳令過後,閻興一邊在指揮士卒防禦的同時,內心也一直在懸著。

他不知道,督戰計程車卒,能否驅使這些良莠不齊的精壯,為城中擋住這一輪的進攻?

閻興還不知道,在大批城中丁壯登上城頭的同時,還有一隊不在編制之中的軍士,也趁著攻防鏖戰中的混亂,匯入到了上城督戰計程車卒之中,也登上了城頭。

外側城牆上。

不斷有兇悍的西涼兵翻過城頭,企圖奪取城牆,而驟然上城的這一批城中精壯,確實是在短時間內,憑藉人數上的優勢,成功擊殺、打退了城頭上人數不多的西涼兵。

可是隨著時間慢慢推移,這一批上城的精壯很快就暴露出致命的缺陷來。

他們防守作戰的技藝生疏,僅僅是憑著一股血氣、鬥志在廝殺,在一陣短暫的廝殺過後,隨著傷亡的逐漸增加,以及自身體力的消耗,上城伊始的那些頑強抵抗的意志也在慢慢衰弱。

漸漸地,人數眾多的精壯反而被少量翻上城牆的西涼兵殺得連連後退,他們人數雖多,卻慌亂不堪,加上各懷心思,已經隱隱有了潰敗逃竄的跡象。

城上督戰計程車卒人數太少,加上激戰之中折損不小,左支右絀之下,傷亡也在不斷增加。

“賊寇屠城滅眾,安邑至此危矣,二三子若不死戰,城中家眷焉有活路乎?”

一名衣甲鮮明的軍士縱聲高呼,但他的聲音須臾之間就被戰場上廝殺的聲音覆蓋,絲毫起不到作用。

所幸,他們也不僅僅高呼而已,一名軍士已經越過隊伍,衝上前去,將兩名退得最快的刑徒、奴僕砍倒在地,他當即俯身砍下了一名刑徒的頭顱,提著那個鮮血淋漓的頭顱,又在城上劃出了一道血線,狀若凶神,向後退中的精壯震懾喊道:

“軍爭之地,有進無退,有死無生。退過此線者死!”

說話之間,已經有另外一名軍士帶著一隊兵卒,越過混亂的人群,向前連連擊殺了翻上城頭、向前衝殺的西涼悍卒。

後方是被砍下來的血淋淋的頭顱,前面是又重新穩住局面的城牆,這一些被逼停後退的精壯愣了愣之後,彷彿重新意識到了自己的處境,又再次吶喊著向前,衝向了面前的城牆。

城頭上慘烈的短兵相接,還在持續,而在這一隊突然出現的軍士的帶領下,城頭守卒又摧毀、推倒了攻城敵軍的多具雲梯,使得局面曾一度好轉,只是不甘心失敗的西涼兵又發動了新的一輪進攻,然後城頭又再次陷入到了僵持之中。

遠遠望去,這一個個活生生的人,就像是一個個小黑影一樣,在城頭上慢慢地移動,前進後退,後退前進,週而復始,迴圈反覆。

直到日頭西斜明顯,進攻甕城的最後一臺衝車早已經被甕城守卒焚燬,箭矢四面俱下的甕城,使得進攻失利的郭汜大軍不得不遺恨放棄,退到了城外。

而外側城牆,儘管伍習指揮兵卒輪番進攻,也還沒能夠奪取城牆,而云梯被推倒、擊毀多輪後,也是損毀殆盡,大軍進攻的勢頭也慢慢疲軟下來。

最終,郭汜大軍的陣中,不得不響起了撤軍的鳴金聲,中軍遺憾傳令全軍,放棄攻城,盡數撤退。

而經過了一天激戰,成功在郭汜大軍凌厲的攻勢之下守住城池的守卒,在歡呼一陣之後,就不得不停止了耗費力氣的行為,就地歇息,以求儘快恢復體力。

在歇息的一眾守卒中,那些之前在城頭上奮勇作戰的特殊軍士很快就吸引了其他守卒的注意,因為他們之間一些人在脫下了兜帽之後,就露出了一頭秀麗的青絲,而洗去血汙的臉龐也顯得白皙光潔,聲音聽起來也與常人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