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豐,鴻門亭。

新豐這座城邑,起於前漢初年,是漢高祖劉邦在秦驪邑的故址上,為劉太公修建的一座新的城邑。

據說漢高祖劉邦平定天下,聽從謀士婁敬的獻策,定都關中,擇址長安後,也使太上皇住入了蕭何修建的長樂宮中,但平民出身,過慣了市井生活的劉太公,雖然錦衣玉食,尊貴無比,卻依舊懷念當年在沛縣豐邑鬥雞走狗,吃酒蹴鞠的日子。

於是,漢高祖劉邦乾脆將老家豐邑的人口全搬了過來,依照豐邑的樣式,修建了新豐城,以供太上皇居住。

新豐城境內有驪山,而鴻門亭依託驪山山勢,位置險要,當年霸王項羽進入關中後,就曾經屯兵鴻門,並於此宴請高祖劉邦,宴會上雙雄的火花碰撞,後來就在司馬遷的筆下,化成了一段流傳千古的鴻門宴傳奇。

徐榮於鴻門亭紮營,看中的,自然也是鴻門重要的地理位置。

天色入暮,炊煙裊裊。

披甲帶劍的徐榮帶著一隊親兵,在營中巡視防務,披掛整齊的徐琨也跟在身旁,兩人一前一後,穿過眾多士卒的帳篷,最後來到了中軍大帳的轅門前。

原本能夠重掌兵權、帶兵出征,對於渴望建功立業的徐琨而言,乃是一樁令他欣喜不已的事情,但跟著徐榮一通巡營下來,卻讓徐琨心中的熱情落寞了不少。

軍中的將士,求戰之心不強,這是徐琨預料得到的,但他沒想到,隨著駐守在鴻門亭的日子一天天過去,營中士卒計程車氣竟然也跟著慢慢衰退。

方才一路走來,埋頭造飯計程車卒不少,但卻少了以往那股踴躍的精神氣,而且還有竊竊私語的軍吏,一看到徐榮的親兵後,就徑直閉上了嘴巴。

徐琨當然察覺到了營中這一種詭異的氣氛,可當他想要去上前詢問、呵斥的時候,卻被徐榮攔了下來,兩人就這樣看著走著,越過了大半個軍營,回到了中軍轅門處。

沒停下腳步的徐榮的臉色不太好看,一聲不吭,徐琨心中雖有疑惑,但卻不好公開詢問,只能夠壓住問題,等到了中軍後,才向駐足不語的徐榮問道:

“大人,既然看到了營中將士軍心不穩,剛剛為何不讓孩兒上前?”

徐榮彷彿沒有聽到徐琨質疑的話語,他看著面前轅門處的大旗在迎風招展,聽著隨風飄散的刁斗聲,過了很久,才吐出了一句話。

“大事去矣!”

“大人!”

董卓身死,涼州大軍分崩離析,對徐榮所屬的西涼軍的整體士氣的打擊是巨大的,王允、呂布等幷州人掌控朝堂,驅使西涼軍為他們抵擋進攻長安的李傕、郭汜等人,對於營中的西涼兵而言,也是一件不得人心的事情。

而長安朝廷想要殺盡涼州人的謠言,隨著傳播,更是愈發肆無忌憚,以假亂真,令徐榮營中計程車卒驚疑不定。

可惜,對於這些事情,徐榮只能夠眼睜睜看著局勢惡化,卻無能為力,因為他既無力左右朝堂諸公的決策,也沒有辦法,將這些謠言,從營中將士們的心中抹除。

若是依照徐琨的做法,當眾對士卒施加軍法刑罰,窮究不休謠言之事,那在無形間,就更坐實了想要殺盡涼州人的謠言。

徐榮心中悲觀。當年長平大戰過後,秦昭襄王想要一舉滅趙,在輪番換將攻打邯鄲不利後,想要再次啟用白起為將攻打趙,但白起看出三國聯軍局勢下的趙國已經很難攻下,於是堅決拒絕領兵出征,言稱“吾寧伏受重誅而死,不忍為敗軍之將”,最後獲讒在杜郵被秦王賜死。

徐榮雖然用兵韜略遠不如白起,但他也知道,以眼下這一支兵無戰心的人馬,去迎戰氣勢洶洶的李傕、郭汜等大軍,是敗多勝少,但是在被王允命令前來迎敵時,徐榮卻不得不硬著頭皮領命。

自己的家眷還在長安城中,若是不領命出征,以王允對待涼州將領的手段,自己定然要被以通敵之罪下獄論處,連同一家老少都要一同遭殃,而迎戰李傕、郭汜,最多就是自己戰死沙場,至少還能夠保全了長安城中的家眷。

徐榮終於轉頭看向了徐琨,眼中有著和以往一樣的嚴苛,他極可能用平靜的語氣開口。

“進帳說吧。”

徐榮說完,就邁動腳步,往中軍帳中走去,徐琨也跟了過來。

一進到帳中,徐榮就開口說道:

“大勢已去,非你我區區人力所能扭轉,你速速收拾行囊,入夜帶一隊部曲,潛行出營,回遼東去吧。”

“大人!”

這是徐琨第二次如此激動,他難以置信,昔日那個征戰沙場、揮斥方遒的父親,為何會變得如此消沉,他臉色激動,堅持己見地說道:

“大人,縱然營中士卒士氣低落,但只要我等依託地利,守住鴻門亭,新豐城中還有胡軫的兵馬,長安城中也有呂布等人的兵馬,與李傕、郭汜等人,依舊有一戰之力,戰局怎麼可能已經到了這種地步了呢?”

徐榮搖搖頭,有些自嘲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