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沉,從天幕流瀉下來的暗色似頑皮的孩童不經意打翻的墨汁,翻落下來,濺過素白的幕布一片漆黑。

深深冗廊下,懸掛的一盞盞風燈,在寒風中瑟瑟發抖。昏暗有如鬼火,一路照入慕容夜的書房。

相比室外,書房裡的燈火要明亮很多。四盞落地鶴嘴宮燈約摸與人齊高,鶴嘴裡頭托起的白燭足有人的臂腕般粗壯。燭芯兒燃著火焰,跳躍出明亮的光,甚至能在天青色的地磚上倒映出閃爍的光影。

萎靡著身子,慕容夜低坐於堂前書案上。

堂中香爐內嫋嫋飄浮起懶懶青煙,將慕容夜陰柔的面容攏在其間,明滅晦暗間,生出朦朧的錯感。就連慕容夜面上的表情,也煙霧遮掩的迷糊。

自暮染醒後,慕容夜一步也不曾靠近過碧清閣。

暮染眼下的模樣,對慕容夜而言,就是一種無聲的職責與控訴。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唯有此時,慕容夜方能體會的真切。

“慕容夜。”將自己攏在煙霧跟燭火交織裡,慕容夜隱隱約約間,似乎聽見一道男音。抬起眸,慕容夜往門口的方向望去,果真瞧見一道人影,風華獨立於萬千燈火中。那一身錦袍富麗堂皇,衣襟前用金色絲線繡出來的四爪金莽將其身份,昭示無疑。

慕容夜匆忙起身,從書案前繞下來,迎接來人,

“參見王爺,不知王爺有何吩咐?”

衣袖從慕容夜面前拂過一陣清風,皇甫延身形一閃,人已從慕容夜身側閃過。入到書房內,皇甫延徑自挑了一個位子,屈身坐下來,單手挑起一旁木案上的茶盞,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吩咐倒不敢,本王此番前來,乃是有事相求於你。”

慕容夜已經直起身,走到皇甫延身旁坐下。聽見皇甫延話的時候,神色稍微一滯,促狹的桃花眼往皇甫延的面上望過一眼,而後撇開,笑道,

“王爺客氣了,還請王爺吩咐。”

“本王要帶暮染入宮。”不理會慕容夜的虛與委蛇,皇甫延開門見山,直接開口。

一席話落,慕容夜的臉上神色風雲變幻的十分精彩。幾乎頓默了半柱香的功夫,慕容夜才是緩神過來,轉眸定定的看著皇甫延。眼底的笑意,早已消失的幹淨,換上悽涼的冷意,

“王爺說笑了,暮染不過是安國侯府的一個婢女,如何能入宮去。再說了,此事還得請示陛下不是。若是出了岔子,微臣實在擔待不起呀。”

“皇兄那邊,無需你去擔待,本王自會安排。”一句話下來,皇甫延冷冷瞥慕容夜一眼,想把他的話堵死。

但皇甫延,還是小瞧了慕容夜,又聽的他道,

“王爺,宮裡不比外頭。暮染性子野慣了,加上如今她又是這樣的情形,若是到宮裡沖撞了貴人,當如何是好。微臣覺得,還是讓暮染留在侯府為宜。”

“呵呵。”聽的慕容夜這話,皇甫延頓的一記冷笑,

“留在侯府,只怕繼續留下去,她的性命都要保不住了。慕容夜,別忘了,她如今落的如此下場,都是拜你所賜。難不成,你還真好看著她,死在你的眼前麼?”

“王爺!”皇甫延的話,如同一雙無形的手,將慕容夜的心緊緊捏住。突如其來的緊致感,讓慕容夜呼吸都略顯困難。

皇甫延說的沒有錯,暮染如今變成這樣,慕容夜難辭其咎。可即便如此,慕容夜還是不願意放手。

暮染是他慕容夜在這世間唯一的親人,慕容夜不願意,放她到他看不見的地方去。他捨不得,千萬分的捨不得。

見慕容夜的神情有些松動,皇甫延繼續開口,

“慕容夜,你若是對她還有一絲一毫的憐憫的話,就讓本王將她帶走吧。這座侯府,處處都是她的傷心地,在這樣一個地方,你讓她如何養傷,如何能養好傷呢?”

“我……”若說方才的那番話,只是一番敲打,那皇甫延眼下的這番話,就是一劑狠藥。才落下來,正中慕容夜的七寸,讓慕容夜張口欲出的反駁,都顯得柔弱無力。最後,只能鬆懈下來,苦笑一聲,

“此事關繫到暮染,既然王爺如此垂憐,那就交由暮染決定吧。若是她願意,微臣也絕不阻攔。”

“好。”既然慕容夜已經鬆口,皇甫延面上亦是浮開一縷淺笑,即應一聲。

其實,皇甫延並不擔心,暮染會不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