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奴一輩子,只會一首不全的小調,是很小的時候他的阿孃,經常唱給他聽的,到現在是什麼詞已經全部忘記了,他其實連調子還對不對都不能確定,而且他從沒在人前哼過。

他其實已經許久都沒哼過,他不知道樂雲是從何得知,又是什麼時候聽過,只是“山奴,我疼。”莫說是要他哼一個小調,就是要他粉身碎骨又有何難。

山奴清了清嗓子,努力回憶著調子,斷斷續續的低聲哼吟起來。

樂雲如願以償的聽到了想要聽的小調,心滿意足的沉入黑甜。

清早醒過來的時候,樂雲渾身比昨天還要疼痛,她躺在葦草上,動一下都齜牙咧嘴,山奴的短打蓋在她的身上,樂雲眯眼朝水邊看過去,山奴正打著赤膊,在水邊洗涮布料,水噠噠的拎回來,直接就朝著青黛的臉上糊過去。

發現樂雲醒了,山奴幹脆就扔著淌水的布料在青黛臉上不管,轉而小心翼翼的來扶她坐起。

樂雲已經無力嗔怪山奴為什麼對青黛這麼粗暴,她坐起來抽了抽鼻子,有點難受,將短打抵還給山奴,伸手去拿下青黛臉上糊著的布料,發現青黛也是醒的。

“她發燒。”山奴說:“燒的直哼哼,我怕吵醒你就用布料沾水給她降溫。”

樂雲斜了山奴一眼,摸了摸青黛的額頭,青黛確實燒的厲害,她將布巾拿下來之後,青黛沖她轉過臉,艱難的笑了一下,樂雲發現她倆眼都發直了。

樂雲看了看青黛的腿,被狼犬撕咬的傷口,本來就沒有得到及時的處理,再加上昨夜的奔逃,現在整個腿腫的不像樣子。

“你還能走嗎?”樂雲捋了捋青黛額頭上貼濕的鬢發。

青黛咬了咬唇,掙紮著要起來,一動疼的嘶嘶抽氣,小臉煞白。

樂雲按下她的肩膀,“你別逞強,在這休息,”:“我和山奴去找草藥,還有吃的。”

昨夜那侍衛救了她們,今早不可能馬上就變臉發難,她們只要盡快趕回來就好,青黛待在這邊界,反倒比跟著他們走要安全,何況青黛也撐不住了,需要休息。

青黛聞言沒有再動,滿眼信任的看向樂雲,點了點頭。

“你放心,我們很快就回來。”

樂雲其實心中沒底,她並不知道蒼翠林中能不能找到治傷的草藥,而且她識得的草藥,也很有限。

只是做藥人時,每每被逼著喝下新毒,總會起各種各樣的反應,高熱抽搐算是尋常,有時候身體潰爛,有時候五內絞痛。

折騰快死了,那毒醫也會不耐煩的把手邊的草藥塞給她吃,大多數的時候是不管用的,只幾次有用,樂雲便偷偷記住這些植物的樣子,撿著那毒醫賣出藥後,醉酒找她消遣的晚上,趁他開心的時候,問起那些形狀的草藥,叫什麼名字有什麼功效。

樂雲被山奴扶著站起身,咬著牙抻了抻胳膊腿,活動開後,跟山奴一起沿著葦蕩朝回走,去尋草藥和能吃的東西。

她只聽說皇帝從各處移植來的全是毒花毒草,一但誤食,會出現各種慘烈的死狀。

心中祈禱不要讓她遇見,即便是遇見也不要有和她識得那幾樣治病草藥相似的,並且在心中例行詛咒狗皇帝終有一天自食惡果。

而被樂雲詛咒的皇帝,此刻的確不好過。

龍床上,明黃錦被,正以肉眼可見的頻率,在劇烈顫抖,一雙骨青白的手,順著錦被的縫隙伸出,緊攥成拳,錦被下,樂雲口中的狗皇帝,正佝僂成一團,深深的沉陷在噩夢中難以自拔。

那個貫穿了他從小到大夢中的場景,每每都讓他如墜地獄一般,那些避無可避的驚慌惡心,都在這地獄中一遍遍的重複上演……

他記得那是一個大雪夜,當時他很小,身高只能勉強和宮燈的石墩看齊,那夜是什麼日子他已經記不清楚,只記得密密麻麻懸滿了整個長廊的燈籠鮮紅似血,和那夜他所見所聞的一切,刻骨一般的糾纏不去。

那天入夜後,母妃將他交給嬤嬤照顧,告知他身體不舒服,要早早的熄燈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