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順從這道旨意,讓她這個馬前卒去麻痺聖人的思維,然後背地裡趁其不備一舉踢他下去?

陳氏並非是什麼都不懂的內宅婦人,在出閣之前她也曾被鼎鼎有名的先生教過,時局朝政,她雖算不得精通,但嫁入這般的人家,又怎麼能不多關注幾分?相公的委曲求全,宣王的“背信棄義”,到日後的“秦女為妾”,這一步步地,分明指向了某個讓人駭骨的答案。

秦家乃是百年望族,聲名在外,附庸甚多。聖人這一招逼秦女下嫁的棋,雖然拿捏著秦家不敢抗旨,但也推翻了他在秦家人心中的神聖地位。

相公為朝局,鞠躬盡瘁從無怨言,長子領兵殺敵,得了軍功卻反被忌憚,這哪裡是明君之相?何況還有江相在旁邊虎視眈眈,秦家這盤棋可謂是一步也錯不得。

“秦家女既然享受了得天獨厚的尊榮,自然也要付出常人所不能想象的代價。”陳氏握著那柔軟細膩的手,眼神殷切,“瑤光,這樁婚事牽扯上的不止你一個,還有很多在你看不見的地方那些人,他們絕不能失敗。”

酒意上頭,她聽什麼都是輕飄飄的,但直覺還在,她一下子就抓住了伯孃話裡的關鍵之意:“伯孃的意思是……”剩下的話她沒有說出口,而是以指尖蘸酒,在桌面上寫下了一個字。

“反。”

陳氏掃過一眼,默不作聲。

瑤光閉上眼,任由腦海裡那些天馬行空的思緒紛飛。

這算什麼,讓她用自己的姻緣去成全那些男人的熱血和權欲嗎。

頭疼得似乎要炸裂,嘴唇也泛起了皮,她不知道這番對話是何時結束的,也不知自己是如何爬上床的,她只覺得酒真不是個好東西,它麻痺了她卻又讓她感受到了另一種痛苦,真要命。

失去意識前,她還有空嘲諷笑話自己,前些日子的她最糟心的不過是江氏姐妹不知從而來的妒意,誰能想到一轉眼她的方寸之地瞬間被放得如此之大。

造反?她閉上眼,輕笑了出聲。

過了三日,又有旨意下到了相國府。上一次是一巴掌,這一次算是一顆甜棗。旨意上言明秦家長子秦江殺敵有功,鎮守邊陲得力,聖人特封他為定遠侯,並賜府邸一座僕人數名,一應封禮均在安遠侯抵京之後進行。

秦家人都清楚,這算是犧牲六娘子換回來的爵位。如果秦家不似今日這般認命,聖人那裡定然還有後招在等待未能歸家的秦江。

大夫人自然也想到了這一層,故而在操持瑤光的嫁妝上表現得絲毫不心疼,一沓嫁妝單子,陪嫁的珠寶首飾讓人眼花繚亂。只是,那早已備好的大紅色嫁衣卻是要重新裁剪了。

不管外面如何風雲變幻,瑤光待的那間閨房倒是十足安靜,安靜得讓秦家人惴惴不安。

這一日,秦禎剛下朝回來,管家就匆忙進來通報。

“太子殿下來了,就在門外。”

秦禎眉毛一挑,面色無太大波動:“請。”

劉鈞也是再三思量之後才登門拜訪的,按理說他貴為儲君實不該如此放低姿態拜訪朝臣,但奈何他心中有愧,加之這秦家不必其他,縱然是被相國大人橫眉冷對他也毫無怨言。

正廳前面,秦禎出門迎接:“不知殿下此時造訪,某禮數不周,還望殿下勿怪。”

“相公言重了,是孤冒然前來打擾相公清淨了。”劉鈞面帶謙和。

“殿下裡邊請。”

一邁進門檻便可看見秦府的正廳上掛著一塊年久的牌匾,上書“齒德可風”,意為贊揚秦家先祖高風亮節、德行端正,此乃大晉開國皇帝禦筆,非尋常家族可有,傳至秦禎這一代已歷經四朝更疊。

兩人落座後,劉鈞複起,雙手貼掌,彎腰見禮:“相公請受孤一拜。”

秦禎匆忙起身相扶:“殿下這是何意!”

“六娘子的事,是孤對不住秦家,孤深感羞愧,不敢再面對相公。”劉鈞面帶愧色,毫無納妾之喜。

秦禎面色如常地扶起太子,道:“雷霆雨露皆為君恩,為臣者自當順從。殿下不必覺得對不起秦家,說到底是六娘與殿下的緣分,想來緣分二字天定矣,你我也不能更改。”

聞此言,劉鈞心裡愈發不安,他到寧願相國大人對他冷言冷語也好過這般讓人心生不寧的“逆來順受”。秦六娘乃秦家孫輩唯一一位娘子,如今委身作妾,即使是太子的妾室,仍然算作是折辱。

聖人這一招,不僅將宣王與秦家聯姻的路給切斷了,也為太子樹了一位勁敵。某一時刻劉鈞也會狐疑,聖人到底是想保他還是想廢他?就拿今日這招棋來說,表面上是將他和秦家綁在一起了,但這手段著實惡劣,且頗有些仗勢欺人的意味,秦家女縱然嫁入了太子府,但秦家一定為東宮驅使嗎?

近來劉鈞一直在東宮惴惴難安,今日終於抵不過內心的惶恐上門請罪來了。但觀相國大人的舉止,似乎並沒有與他“冰釋前嫌”,神色自若之間倒是有幾分讓人揣摩不透。

“孤冒昧問一句,可否讓孤與六娘子見一面?”劉鈞小心翼翼地觀察秦禎的神色。

秦禎稍稍一怔,而後如實告知太子:“六娘子心中有結,殿下此時與她見面怕是……”

“無妨,只要六娘子願意見孤,孤任打任罵。”劉鈞吐出一口氣,彷彿心中壓住的大石頭挪動了幾分。

他實在是怕了這位琢磨不透的相國,若能讓瑤光打罵出氣他心裡也算是好受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