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逸從來沒有覺得自己是如此虛弱,身上一點力氣都沒有,就連撐開眼皮都用了極大的努力。他看著天花板散發出的柔和卻冷調的燈光,聞著周圍過於幹淨反而顯得不正常的空氣,感受著面板上傳來的衣物輕柔的質感以及緊貼著他身軀的冰冷晶片,恍惚中還以為自己又經歷了一次穿越。

胳膊上針紮的疼痛漸漸變得明顯,他抬了抬手,垂下眼睛看過去,發現了一根皮包骨頭的小臂。小臂上插著輸液管,殷紅的液體正從管道中流入皮下的血管中。這根小臂瘦骨嶙峋,幾乎能看清尺骨與撓骨中間的縫隙。細瘦的手腕往上是筋骨畢現的手背,連線著五根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指頭,就連指甲也是病態的淺白,看不到一絲紅潤。

但即使這樣,薛逸也看得著了迷。

因為這是一隻人類的手。

他再次擁有了人類的手。

片刻後,他開始覺得臂力不濟,只得將手臂放回病床上,努力睜著眼睛與睏意對抗,思考自己所處的狀況。他不能確定這是不是又一次穿越,但他知道這間病房仍舊帶著極為明顯的帝國風格,他並沒有穿到另外世界的可能性大了不少。

回想起在之前的那場戰鬥中看到的阿瑞斯的眼睛,薛逸突地想到一個匪夷所思的方向:難不成,這世界的貓真的可以變成人?而這裡的人類,其實也都是貓變的?

這個想法在薛逸的腦中越來越清晰,以往他未曾注意的細節一個接一個地跳了出來。比如那隻貍花貓的異常,比如維伊為什麼會教一隻貓學文字,比如可可口中那艘“殿下的飛船”,比如阿瑞斯從不與殿下同時出現……比如他曾經用開玩笑的口吻告訴自己:“覺醒後會變成人。”

所以,阿瑞斯就是殿下,對方早已知道自己不是一隻正常的、懵懂的幼崽,因為作為殿下的他早就見過自己在飛船上使用資料庫終端的樣子。

難道正是因為這一點,他才會將自己收為養子?

不,不對。

薛逸落在身側的手緩緩地攥成了拳頭。他想起了那份有關聖靈族的筆記,那顆吊墜,還有那場逃亡的夢境——如果他關於人與貓的猜測是對的,那就意味著他並不是聖靈族遺脈養的寵物貓。

他就是聖靈族遺脈!

阿瑞斯一定是看出了這一點,才會將他收養在身邊。

重新做回人類的喜悅還沒來得及充斥薛逸的心髒,一頭冷水就這樣澆下來,帶著無法形容的恐慌感,席捲了他的整個身體。薛逸回想著那些有關聖靈族的傳說,思考著阿瑞斯如此鄭重對待他的原委,只覺得好像有什麼意料之外的重物緩緩壓上了他的肩膀,讓他呼吸都有些困難。

就在薛逸兀自發呆的時候,病房的門被人猛地推開。

“醒了。”聲音剛剛響起,一張年輕的臉就出現在薛逸的眼中。齊維面無表情地檢查了一下儀器的監測資料,又聽了薛逸的心音,掐了他的脈搏,這才開口:“他的身體沒什麼問題,只是各種髒器包括心肺功能都比較弱,需要調理一段時間……骨齡測出來了,十八歲。”

說完,這位年輕的醫師將連線在薛逸身上的儀器導線全部拆除,只留了提供複合營養液的輸液管。阿瑞斯這時才走到薛逸的床邊,伸出手指撫上他的臉頰,盯著他的眼睛不說話。

薛逸也一言不發地看著阿瑞斯,見他的頭發披散著,散發著治療液特有的味道,脖頸側面還有一道尚未癒合的傷口。阿瑞斯身上穿著軟塌塌的病號服,袖口短了一截,顯得有些滑稽和狼狽,但是他的精神頭看起來還不錯,曾經重傷瀕死的虛弱完全不見蹤跡,看起來甚至比自己現在這具身軀還要健康些。

那雙紫色的眼睛如今恢複了人類該有的圓形瞳孔,深邃中帶著些苦澀,竟然還顯出一絲溫柔繾綣。

看著這雙眼睛,薛逸忽地就釋然了。

就算這個人隱瞞了他很多事情,那又怎麼樣呢?就算自己是因為血脈才會被他重視,那又怎麼樣呢?他還活著,自己也還活著,而且兩人已經被共同保有的秘密緊緊拴在了一起,這難道不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麼?更何況,這個人竟然就是那隻他無比喜愛的大黑貓。

這樣想著,薛逸微微勾起了嘴角,捲起許久未曾感受過的人類的舌頭,輕輕張口,喉頭微顫,吐出兩個字:“殿下……”

阿瑞斯先是一怔,隨即苦笑著答:“是我。”

他知道這個聰明的孩子一旦覺醒,一定會猜到很多事。他已經做好了被質問的準備,卻沒想到薛逸既沒有驚訝,也沒有憤怒,竟然咧嘴笑了。這一道虛弱的笑容綻開在他蒼白的臉上,看得阿瑞斯心口一陣陣發酸。他在薛逸床邊坐下,伸手握住他瘦削的手掌,主動道歉:“對不起……”

“你可不可以……”薛逸卻沒聽阿瑞斯說下去,而是開口打斷了他的話。他的身體十分虛弱,就為了搶這一句話的速度,竟然連呼吸都有些急促起來。不得已平緩了一下氣息,薛逸慢慢地補充上後半句:“……讓‘殿下’陪陪我?”說完,眼中竟然帶了一抹狡黠,讓他整個人都顯得靈動了許多。

齊維在一旁聽到這樣的要求,面色雖然沒有變化,但眉梢也控制不住地揚起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