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萬般懊惱和悔恨自己,我更無法面對自己曾經對他的不好,止不住地流淚和哭泣。電話一個個打過去,還是一陣陣的盲音,每一陣盲音都如電流一般瞬間劃破我的全身,有著深入骨髓的疼痛。

傍晚,一個陌生電話打了進來。“思媛,我是艾雅。”是艾雅有些低沉的聲音,我欲掛電話,但隱約中又覺得她應該會有什麼資訊傳遞給我。

“你現在有時間嗎?出來坐坐吧,我有事跟你講。”艾雅問我。

我們約在了“約會” 咖啡廳見面,等了一會兒,艾雅走了進來,神色也有些傷感。

艾雅坐了下來說:“為什麼約在這裡見呢?咖啡廳離你家並不近。”

“我曾經和陸宇哲常來這裡。”我說著低下了頭,強忍著淚水不滑落眼眶。艾雅看著我點了點頭,沒有立即說話,招呼服務員先來杯卡布奇諾。

“你有什麼事約我?”我抬起頭看著艾雅。

“周霆可能犧牲了,我想你是知道了。”艾雅說完又看看我。“是的。”我回應著,又問她:“你是怎麼知道的?”

“是彤彤告訴我的。”艾雅並沒有瞞著我。“周霆出任務前,找我的律師朋友幫忙做了一些財産分割的事情,他是怕出什麼意外,想日後讓彤彤有個著落。”

“你今天來是為了告訴我周霆犧牲的事情嗎?還是想跟我解釋之前為什麼瞞著我和陸宇哲交往的事情?”我問這話時心中有些惴惴不安。艾雅沉默著,並沒有立即回應我。

“我今天約你來就是為了說清這件事的。”艾雅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說:“陸宇哲和周霆出任務前,他們都知道這次任務的艱巨,也知道會有很大的危險。為了軍人的使命,他們不能退縮。陸宇哲知道你心思重,怕你擔心,不肯告訴你這些。他跟周霆一樣,讓我的律師朋友幫忙做了財産公證,若是有一天犧牲了,他的保險受益人是你,還有一些財産除了留給父母,就是歸在你的名下。”

聽到這裡,我似預感到什麼,已然泣不成聲。我用手捂著嘴巴,努力剋制著自己。然而艾雅,此時卻是異常冷靜。

“今天你來就是為了告訴我這些,是嗎?”我依然不敢接納這個事實。

“陸宇哲曾經跟我說過,四月份如果他不能夠回來,可能就出了狀況,讓我把這些材料都轉交給你。並且說,讓我代他送給你最後一次生日禮物,一束百合玫瑰花。花,你大概已經看到了,信上的字都是他提前親自寫好的。”艾雅將這一切都在跟我清楚地解釋著。

我已經控制不住自己,失聲痛哭,連聲說著“對不起”,我知道這聲聲“對不起”既是對艾雅說的,也是對陸宇哲講的,我希望他能夠聽到我的聲音,我該怎樣才可以還他這欠下這一生的債。

艾雅起來站到了我的身邊,拍了拍我的肩,又蹲了下來附在我的耳邊說:“你不要再這樣哭了,再哭下去會傷了身子。過去的事情,我不會怪你,我理解你。我相信陸宇哲也一定不會怪你,他會理解你的。他說他做夢都想和你結婚,但怕哪天自己犧牲了,一輩子又苦了你,所以一直沒有答應見你的父母,希望你能相信他始終是愛你的。”

聽了這些話,我更是肝膽俱裂。許久,我止住了哭聲,也許是眼淚流幹了,已然流不出來了。

“作為軍人,尤其是特種軍人,每次出任務都面臨著生死的考驗,每次出任務都可能是最後一次離別。他曾經遭遇過很多危險,只是為了不讓你擔心,沒有跟你提及過。他這麼做,只是希望你永遠活在幸福快樂中,像無憂無慮的小公主。”艾雅起身抱著我說:“無論怎樣,無論他在哪裡,你要知道,只要你過得幸福開心,就是對他最好的報答。”

那一夜,看不到月光,天空深邃漆黑一片。晚間十點新聞播報:雲南邊境破獲了一起特大跨國武裝販毒案,販毒分子三百公斤的毒品,藏匿在一片方圓八百公裡的山林之中。經過歷時八天七夜的圍捕行動,所有販毒人員被我方抓獲。

這一夜,冷寂而漫長。而我,如僵死的石木一樣,沒有了思維也沒有了知覺,甚至感覺不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一動也不想動。

到了為周霆送行的日子。一早天空陰暗,淅淅瀝瀝下起了雨,格外清寒。四周松林陣陣風起,似在為周霆奏響最後的輓歌。墓碑上用金字刻著閃爍的碑文,寬大的穴位等著安放骨灰盒。

周霆的家人同事都來送行了,長長送行的隊伍中還有曾經中學的同學,大家都來了,撐著傘整齊列隊敬送著家屬在工作人員的囑託下將骨灰盒安放到穴中。之後,穴被緩緩封上了。一會兒的功夫,墓碑的周圍擺滿了花圈和花束,春雨不知憐惜依舊將花打濕打落。

“周霆永遠都不會離開我們,他也不是那個被開除的同學,他是咱們班的英雄。”班長潘志強這樣說了話,本相對安靜的人群抽泣聲更大了。

“周霆是在邊境圍捕國際販毒團夥時中彈身亡的,聽說他走時手裡緊緊握著胸前彤彤送給他的項墜沒有松開。”艾雅邊說邊抽泣著。

突然,身後傳來一個女人的笑聲。她由遠及近跑了過來,又跑向周霆的墓碑,嘴裡唸叨著:“我知道你回來了,不要跟我躲貓貓。”說著,跑到了周霆的墓碑前,撥開了前面的花束,用手摸著墓碑上週霆的影雕像說:“咦?你怎麼變得年輕了?還是那麼帥氣。你在沖我笑是嗎?你是不是想和我說什麼?你說話呀?”

此時,彤彤的家人上來將她攙扶了起來。彤彤掙紮著擺脫了家人說:“你們不要拉我,我知道他藏起來了,他就藏在這裡,他在和我笑。”彤彤又跑到了墓碑的後面,然後抬起頭看著四周說:“不對,他一定是藏在人群中了,周霆,你不要跑,我會找到你的。”說著,彤彤又大笑著向人群跑去。她的長發四散淩亂地披在肩上,一身白色的裙衫已被雨打濕打透。

“彤彤已經瘋了,聽說她還懷了周霆的孩子。”傅墨桐哽咽著說。

“我也聽彤彤說過,她說周霆之前說過要留下他的種子。”白玲已泣不成聲。

我很清楚,在強烈地剋制著自己,經受著和彤彤一樣的痛。周霆戰友對於我的回應,不是躲閃就是不知,這何嘗又不是對陸宇哲訊息的搪塞。

許久,送行的人散去。我依舊留在周霆的墓碑前,任雨水打濕衣衫。我將那些淩亂的花束重新擺好,一遍遍用衣袖擦拭著周霆的墓碑。在我內心深處,認為只有周霆才會告訴我陸宇哲的訊息,也只有這樣守護著周霆,似乎才能讓陸宇哲感知我對他的愛和悔恨。

“思媛。”此時,身後傳來了陸宇哲的聲音。像做夢一樣,我不敢回頭,這是真的嗎?我站了起來,慢慢回轉身,只見不遠處陸宇哲在雨中站著,整個人被雨水無情洗刷著。頭發頹然在額頭前趴著,臉上的胡茬已經很重。

“陸宇哲!”我大喊著他的名字跑了過去,緊緊抱著他,許久不肯松開。我的眼淚如決堤的洪水,和這雨水一併流到了陸宇哲的肩膀上。陸宇哲輕拍著我,附在我耳邊說:“傻丫頭,別哭了,我這不是回來了嗎?”

“我以為你也犧牲了,我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你了。”我依舊緊緊抱著他,說這些時已是斷斷續續,上氣不接下氣,淚水依舊止不住地流。

“別難過了,都過去了。今年我就轉業了,我們領證結婚吧,咱倆今後可以踏踏實實好好過日子。”陸宇哲看著我說,我已然哽咽著說不出什麼,看著他拼命點著頭。陸宇哲又重新擁我入懷,這樣在一起呆了很久很久。

天晴時,被雨打落的海棠花落英繽紛、滿地飄零。暮春時節,天已徹底回暖。陽光透過明淨的玻璃灑落陽臺,父親坐在藤椅上安然地看著書。看到我和陸宇哲走了過來,便示意我們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你的事情,閨女都跟我講了。只要你們相愛,婚事我是同意的,及早辦了吧。”父親說:“小夥子很好,有青年一代軍人的品格和風骨。咱們是兩個時代的人,為了這個國家和社會,扮演著不同的角色,有著不同的使命和擔當。能夠守護好大家的人,我相信也能守護好小家。閨女交給你,我放心。”父親拍了拍陸宇哲的肩膀。

“我不會讓您失望的。”陸宇哲起身握著父親的手,堅定地回應著父親。

父親點了點頭,微笑地看著他。此時,我清晰地看到父親的額頭已鐫刻滿深深的皺紋,那是走過一生時光留下的痕跡。而我們,也已歷經半夏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