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她原本的設想,下一次遇見季伯卿時,她應該破口大罵“不是讓你別出現在我面前嗎”。但眼下自己是為他所救,她當然就不方便潑婦罵街了。

萬弗萱撇了撇嘴,從牙齒縫裡擠出兩個字:“多謝。”

季伯卿聽她終於出聲了,心中一塊石頭才算徹底落了地。注視了她許久的眼神轉向別處,他用不屑的語氣回道:“謝我?我不是天下第一小人嗎。”

“做人要恩怨分明,該謝還是得謝……”萬弗萱擱下湯碗,梗著脖子說,“哼,你把我救了就行了,幹嘛帶我來這裡?我長得這麼水靈,你不怕刺史的千金吃醋麼?上次她在你府裡看到我,就已經老大不高興了。”

“你——”季伯卿氣得一拍桌子,“什麼刺史千金,你從哪兒聽說的!”

“幹嘛?想瞞我?我可是人中半仙,有什麼事情我猜不到?”萬弗萱視線朝外飄了一圈,屁股往季伯卿的方向挪了兩寸,小聲道,“你早知道紅梅山土蠻有反心,是吧?別不承認,我在你書房找到很多地形圖!可紅梅山又不在尋陽郡境內,你為什麼做這準備?你現在軍功壓身,升官是遲早的事,你想升什麼官?我記得你當初因守衛洛陽有功,是自請做的尋陽太守。可以你的才幹,磨練磨練,說不定能做個刺史。你為什麼選擇尋陽?是不是看準了江州刺史老邁,子侄平庸,還有個獨女能給你當媳婦?是不是料準了江州地界因漢蠻雜居,大戰小亂不斷,譚容舟一定得仰賴你平定州事?是不是算定了譚容舟會把刺史之銜跟愛女雙手奉上,到時你名利雙收,還抱得美人歸?”

萬弗萱邊說邊比劃,先做出一個“雙手奉上”的動作,又做出一個抱娃娃的動作——意思是抱美人。

“能說這麼多屁話,看來你真是沒事了。”季伯卿重重放下手中的茶碗,起身欲走。

“我沒事了!唉!本想去紅梅山做個內應,到時也混個什麼參軍當當,結果偷雞不成蝕把米。看來我沒這命。”萬弗萱端起湯碗喝幹淨最後一滴,然後掀開被子下床,對走到門口的季伯卿說,“你放心,我不給你添亂了,我想爹,想離容,想金陵城的好吃的,我要回家!回家後,給你寄些金銀珠寶過來的。我看你兩袖清風的,資助你一點聘禮吧。哼,大恩人。……”

嘴上說著“大恩人”,語氣卻是咬牙切齒的。

季伯卿聽說她要回江東,剛要賣出門檻的步子一僵。他轉身道:“你先別回去。”

萬弗萱睜大眼睛問:“為什麼?仗不是打完了嗎?”

季伯卿神色有些不自然,回道:“我見到離容了,她說你回去就得……就得嫁給那個姓謝的。”

萬弗萱嘆了口氣,朝氣勃勃的兩肩耷拉下去,呈現出一副頹喪人兒的模樣:“唉……無所謂了。嫁就嫁吧,我逃累了,認命了,總不能一直在外頭漂著吧……我都做了兩回牢了!”

季伯卿一聽,大為光火,但又不知該怎麼發這火,只能說:“你!——你還欠我東西!”

“欠什麼?”萬弗萱覺得莫名其妙,“就喝你幾口破湯,你也要跟我算啊!?”

“就那個破布包。”季伯卿在腰間比劃了下,“去紅梅山救你的時候弄丟了,你賠我一個。做好了才準走!”

季伯卿說得臉紅,萬弗萱聽著也臉紅了。

萬弗萱不敢確定季伯卿是什麼意思,側身想繞開季伯卿,像螃蟹似地朝外移去,邊說:“那我去街上給你買一個……”

季伯卿趕緊攔住她,卻不敢與她對視,眼神飄忽地說:“我丟的那個是你做的,賠也需賠、賠一個你做的。”

萬弗萱反問:“你不是嫌我做得醜嗎!”

季伯卿理直氣壯地說:“你雖然繡工拙劣,但選的料子好,街上買不到。再說了,裡面不是有平安符嗎?街上買的又沒有平安符。我這樣經常打仗的人,帶那個玩意在身邊,倒也安心。”

萬弗萱莞爾一笑,湊近季伯卿,指著他的臉說:“賠就賠嘛,做就做嘛,留就留嘛,你臉紅什麼。”

季伯卿退了一步,牛頭不對馬嘴地回了一句:“我想做什麼官,自我我的辦法,不必給人當女婿!”

說罷,他轉過身,往外走了兩步,但還是不放心,折回來問:“你聽明白沒?!”

萬弗萱一愣,點點頭又搖搖頭。

季伯卿被萬弗萱蠢到氣結,最後只得下命令:“反正你先別走就是了!還有……聘禮我出得起!……”

高義率軍回京,還沒到江州時,便接到軍報,說北方蝗災,農民歉收,如今關隴地區到處是風起雲湧的義軍。

與此同時,在東邊的陽蛟山中,一個探子喘著粗氣爬到青霜堡最高層,又急匆匆步入用於瞭望的角樓。

他把一小塊折得跟豆腐似的紙條遞給邢量遠。

邢量遠掃了一眼當中情報,沒有吭聲,只是抬頭望向遠處一片黑壓壓的蝗雲。

半晌後,他說:“料到高義會為立威出征,沒料到一個暖冬引發了蝗災,呵。”

跟關中一樣,陽蛟山一帶散種的莊稼也遭了殃。塢堡內剛剛被邢量遠招撫的數萬流民,即將面臨無糧可吃的窘況。

邢量遠對此不算太憂心。

他早就想好了一條退路。

☆、一點煙火氣

不打仗的時候,刺史府是個很有煙火氣的地方。

蕭馥以此為家,把原來的小廚房擴建了兩倍。一天之中有大半時候,路人經過刺史府,都能聞見飯菜香。

君子寡慾,蕭馥在吃的方面如此看重,當然說不上是一件多好的事。不過好的地方在於,他除此之外,就沒有別的費錢的愛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