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大半靠的是直覺。直覺,固然是識人的重要途徑,但若是自己的直覺錯了,會不會就是害了江東父老呢?

“你跟王爺見一面,如何?”離容想,只能看看王爺的直覺與自己是否一致了,“我來安排。不用你去建康,也不必讓王爺來廣陵。就在江心,輕舟相會。”

“好!”陸南生對這個回答雖感到意外,但同意得卻很爽快。他又盯了離容片刻,問道:“待我與王爺見面,我便向他提親,你覺得如何?”

☆、人皆有心魔

“提什麼親?”離容好心對陸南生介紹道,“王爺沒有女兒,只有兩個兒子,雙胞胎。”

“他雖沒有女兒,但他不是你的姨丈嗎?”陸南生道,“你嫁給我,我便不是‘沒有家屬’、孑然一身的亡命之徒了。從此我與王爺沾親帶故,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王爺也不必再對我如此猜忌。”

“陸公子說笑了。”離容幹笑兩聲,顯然她覺得並不好笑。

她的婚姻大事,當然不能由她自己做主。崔夫人既收了她做女兒,她就得聽從幹孃的安排。至於幹娘給她選定的門戶,肯定得有利於崔氏或高氏。或許對方會是痴愚小人,遠不及陸南生的相貌人品,但這是她的義務所在,她不能連這點孝心都沒有。

“陸某沒有說笑。”

“陸公子,我早跟你說了,我原是高衍府上的廚娘,因崔夫人看得起我,才認我做女兒。對王爺來說,我不是真的血親近戚。”離容低著頭說。

陸南生回:“自古漢匈和親,又何曾嫁過真公主?”

離容能提出的反駁理由太多,一時也不知該從哪個開始說起。

她抬頭道:“你想贏得王爺的信任,還得想想別的方法。或許他有其他的侄女、外甥女,那都比我可靠。不過就算娶了真的外甥女,恐怕也是沒用的。戰國時有吳起殺妻取信,王爺如果真覺得你是虎狼之輩,哪會因為姻親關系就對你放心?”

“殺妻取信?”陸南生重複了離容的話,有些不敢置信地問道,“你把我當什麼人?”

陸南生是土匪,且做土匪做得十分出色。但他最介意的,卻正是自己土匪的身份。

他的初心是做清白聖賢,誰知被時局逼得落草為寇?他不怕被人看不起,他怕的是有一天他會無法接受手染鮮血的自己。

初見離容那次,離容那番“要惠澤蒼生必先殺人放火”的謬論,曾給他很大的安慰。但如果眼前人也把他當做了絕禮義、無廉恥的卑鄙之徒呢?

“提親的事,只當在下沒說。”陸南生沉下臉,站起身,下了逐客令,“天色已晚,參軍請去客營休息吧。”

離容如蒙大赦,道了一聲“告辭”,便匆匆拿了傘、退出了陸南生的營帳。

陸南生沒有目送她出去,他有些失神。

頹然坐倒在虎皮墊上,視線恰好對著矮幾——他發現原本那張空白的紙上,有了墨跡。

原來離容低頭那會兒,幾乎是無意識地,隨手默了兩句詩。

“知君不留眄,銜花空自飛。”

這是從前她還在洛陽時,看梁王蕭暘作的詩,題為《詠蜂》。

蕭暘現在已經是皇帝了,但他做皇帝純屬意外。從小他是被忽略的,就像他筆下的蜜蜂,知道不會像蝴蝶一樣被人多加顧盼,便銜花空自飛舞,可謂逍遙,也可謂落寞。

離容之所以不自覺地想到這兩句詩,原因很簡單——陸南生提到了婚嫁之事,這勾起了離容骨子裡的不自信。

她就是小蜜蜂啊。

其實不是因為要等崔夫人的首肯,也不是擔心陸南生與王爺結親無用,而是她覺得,沒有人會真的對她動情。

比如從前的高衍,與她相處近十載,後來竟願意把她當做親妹妹一般看待,但就是不能娶她。

比如邢量遠,他直言不諱地說,如果離容是崔家嫡女,一定盡力求之,但既是幹女兒,兩人就絕無可能。

那陸南生呢?如果他發現與王爺結親沒用,那自己在他身邊還有什麼意義?她不敢面對這樣的人生。

她寧可無人顧眄,銜花自飛。

陰雨天的日與夜,沒有明顯的過渡。離容在自己的小帳中躺下,卻輾轉難眠。

她來之前,沒有想到陸南生堅決不去長安。她以為自己這是最後一次督運糧草了,於是帶來一包建康城中有名的點心,想請陸南生吃,算是提前為他餞行。

現在點心沒送出去,還弄得陸南生很生氣。

她在想,她說錯了什麼嗎?她又沒說陸南生就是吳起,她不過是想說明王爺可能會這麼覺得而已。

“算了,我自己吃吧。”

離容撕開油紙,抓起了一塊糕餅。正在此時,她餘光瞥見帳外有一個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