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無光(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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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代無情,鞭子無差別地抽在纖夫的後背上,魔王守望在那片荒蕪的麥田中,等待苦痛而熱情的太陽。
她可以讓你愛到死,也能讓人恨到挫骨揚灰。
魏璠是知道趙伏波這個人的,萬物戲中的獨裁者,做事從不與人商量,等她開口,大局已定,木已成舟。
一句一句的陳述,如精衛的石子,撲通沉了底,趙伏波是揣著明白裝糊塗的典範,事成之前,她絕不會心血來潮透露一字半句。而所列舉的三人,魏祥林嫂對自己放一百個心,至於小的,她也不擔心。
趙訪風傻頭傻腦的,誰說她姐姐一句不好,立刻“不聽不聽,王八念經,不看不看,王八下蛋”。跟她是講不出個屁來的,她也沒那“行刑人”的能耐,跟趙伏波完全不是一個重量級,她姐姐再怎麼放水,一巴掌扇出去也能削掉人半個頭。
只有姜逐。
她拿不定的是姜逐,因為委實沒有接觸過,風評倒是不錯,近期也沒有什麼黑料——這只有兩種可能,一是他放棄了,二是他正在取證。
不是魏璠疑心重,第二種可能性太大了。
魏璠不是沒見過的談崩了的青年男女,那為愛痴狂的模樣,瘋狗見了都要繞道——她那個熱衷捧小生的焦家手帕交,膩味了一個捧了四年的男藝人,差人送了兩把房鑰匙算結,那藝人尋死覓活見她不得,本來是以“鄰家男孩”形象出道的,兩星期後縱情出入賓雲賭場,第二天就以“豪賭醜聞”上了新聞頭條,遭公司點名批評。自爆這條死路,不管前景曾有多好,必關冷藏室無疑了。
魏璠印象中最後的畫面是一個晃動的攝像鏡頭,記者與保安在激烈地推拉,就那男生一個失了魂的衣架子站在階梯上,恨得咬牙切齒,卻又可憐得一塌糊塗:“我想讓她知道……”
事後魏璠去問那姓焦的,焦家千金一邊塗指甲一邊無動於衷地答應好好分個手。去了還沒開口,男藝人已經哭得像個戳破的氣球癟下去,焦家千金蹲下來,給他擦幹眼淚,渣得冒泡:“我拿錢跟你玩,你為什麼要跟我談愛呢。”
……但凡陷入紅塵,要是有長城,也能給他哭倒。
姜逐與那個男藝人沒有一絲一毫的相似,他在拆團後用改動的歌詞暗諷懷鈞,如今連一絲挑釁的舉動都沒有。
他是決定了嗎?
承認人為製造的“朱定錦”已經死去,在白晝擁抱他、只留給他幸福快樂的人永遠成為回憶。趙伏波為他精心打造了三重保險,蕭大丞、汪文駿、褚沙白,都是他的推力,即便他想逆水行舟,也沒有槳。
魏璠的身影迫擊炮似的消失在電梯間,“再見”都沒說一個,大廈下燈紅酒綠,高架橋電光閃爍,趙伏波取下金絲眼鏡,按了按太陽穴,再睜開眼時視網膜發虛,好一會才恢複。
她有輕微近視,但日常並不用眼鏡,放到以前,這種眩暈只會認為是鏡片帶來的不適感,但現在算明白了,這是身體對她的警告。
間歇性的頭痛越來越頻繁,只是“頭痛”的範圍太廣,造成的原因也多種多樣,不是低血糖或貧血,就是覺得抽到了某根筋……這種漫無邊際的“猜度”終止在一張紙上,某次清晨醒來,看見稿紙上錯位的文字,她第一次意識到這不是吃紅棗就能好的病症。
人一旦有錢了,就惜命。趙伏波大概是有錢人中的異類,仗著命硬,不怎麼看病,趙宅專聘的私家醫生工作輕松,只為偶爾患流行感冒的白筠和趙訪風開幾盒阿司匹林。得到當家人的傳召還是十多年來頭一回,誠惶誠恐地來了,安排時間做了一次全身體檢。<101nove.t的光片掛上時,侯二也被屏退到門外,這病說重也不重,炎症。不像肺炎胃炎,要麻煩一點,腦炎。
“前期頭疼,少部分患者有間接發熱的症狀,潛伏期較長,較難查實,一旦起病需盡快治療,否則會有後遺症。”
趙伏波的問題很單一:“對智力有損害麼?”
“有較大可能對神經系統造成影響。”
“說臨床特徵。”
“共濟失調,神經異常,以及……進行性痴呆。”
話簡單明瞭,趙伏波笑了一下。
“我有病……”她低聲作結,“這個病不太好。”
醫生預設,塵埃無聲,窗外松柏挺拔,趙伏波一下接一下拋著打火機。
半晌,她錯手,彈開打火機帽,火苗指向x光片的方向:“這個片子,有正常的吧?替換一下。”
醫生一愣,出於本能脫口而出:“趙董,您考慮一下,諱疾忌醫是不行的。這不是絕症,重要的是調養,您的身體機能不算差,但長期用腦過度會加重病情,我建議您卸任一段時間,專心休養,痊癒機率也會大一點。”他洋洋灑灑說完,趙伏波一直看著他笑,銀色硬殼的火機在她手中一躥一躥地跳著藍色的苗頭,醫生盯著那反光的金屬殼好一會,靈光一閃間突然打了個哆嗦,在那冷色調的火光中領會了本意,在他面前的不是一個普通人,這等訊息擴散後效應極強,不處理掉片子,就只能把知情人……
他喉間似卡了痰,好半天才道:“……請給我結算薪資,我立刻擬寫辭職書。”
趙伏波微微一笑,頷首。
“可以。不過你的家人就先別走了,去訂機票吧,記得把票根給我。”
醫生雙手扒拉著,匆忙把片子從光板上取下,捲成筒拿去銷毀,收拾裝置時他動作緩下來,遲疑道:“趙董,為什麼不退一步呢,以退為進啊。”
趙伏波單手慢慢揉著太陽穴,沒有接話,像有點累了。
並不是沒退過。
多少次以退為進,十歲被踩斷兩根手指,忍受畸形增生長達五年,到頭來也餘一句戲言“我與音樂兩清”。人的慾望是最好的止痛劑,為了這,她不屑於任何自身傷痛,也根本不在意身外之物,這其中包括她的軀體,她可以忍受極度的殘缺,聾啞、截肢、甚至癱瘓,都無所謂。
因為有的是人甘願成為她的手,她的腳,她的雙目她的聲帶。
唯一替代不了的,就是腦子。
當一個人無法進行思考,這個人的生死榮辱已沒有多大差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