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七年,魏璠遠渡重洋,留學他鄉。

甄端兒雖性格嫻靜不愛走動,思想卻十分洋派開放,不把女兒拘在身邊養,想讓她四處闖蕩,與她商定高中畢業就出海讀書,這計劃魏隆東也點頭,早早聯絡好了海外一個名校,上下打點,鐵了心讓她讀碩,低什麼都不能低學歷。

魏璠照辦,她愛演話劇,家裡也很開明,允她業餘時間鑽研這些“偏門玩意”,走上影視道路自有魏氏背景保駕護航,若是玩得不好,還可以回來繼承家産。

她唯一不放心的就是當初驚鴻一瞥的趙家小姑娘,回來後多次讓父親照顧一二,魏隆東對她的要求滿口答應,十七八歲的魏大小姐忙於學業,無憂無慮不諳世事,不怕老爸不聽話,只怕自己一走他把承諾的話給忘了,又加了層保險,託母親甄端兒盯著。

多年後魏璠每想到這一刻,都恨不得刷自己一個耳刮子,看似“甄式保險”威懾如山,終歸個擺設。她忘了,甄端兒讀的是聖賢書,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從她眼皮子底下走過場太容易了。

魏璠投胎技術當屬殿堂級三甲,大學時光充實圓滿,結業時已經與名導斯三義搭上了線,憑借科幻鉅作《鐵》直接晉升一線,風光無限。她名利雙收,自食其力賺了第一桶金,脊樑骨硬了,趁假期跑回家約起小姐妹遊山玩水。

甄端兒嫌宅子熱,通風不暢,清早乘車去了北郊的涼暑苑,魏璠在家一覺睡到半中午,去小廚房掏出一碗奶冰,準備爬到閣樓上吹風。

魏家這棟宅子很有些年頭,古色古香,為保證建築的原汁原味,沒有裝空調,三樓的門開了口走風,她走過去時隱約聽到裡面有在講“懷鈞集團”,幾乎是一瞬間她想起的就是那個孩子,心裡打鼓,她過得好不好?幾年過去長成什麼樣了?

只是越想,冥冥之中反而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魏璠放下奶冰往裡看,靠窗的是唐特助的半張臉,唐家早幾年是魏氏提拔上來的,有不少在集團任職,這一個更做到了魏隆東的心腹,她無意識蹙起眉,流出的風傳出交談。

“趙懷赫不喜歡有個性的女人,他愛好那種言聽計從的。家世太強的處理起來麻煩,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

“是,畢竟已經死一個……”

魏璠推門:“什麼死一個?什麼意思?”

唐特助略微一驚,站直往後退一小步,魏隆東轉過頭嚴肅道:“璠璠,亂跑什麼呢,你媽昨天下午剛做了奶冰,快去冰箱拿兩份。”

魏璠不為所動:“爸,死了誰?”

“沒有誰。”

魏璠在他們兩人之間巡視,點頭:“你不說,我去查,爸,查出來如果與你說的不符,我就把事實告訴我媽。”她祭出甄端兒威脅道,“我媽那種文藝青年,最恨人騙她。”

摸爬滾打三年,魏璠也算半個走入社會的人,人脈資金今非昔比,魏隆東防得住媒體官商,堵不住交際圈悠悠眾口——那些個太太小姐們,個個都是移動的八卦礦,掩著嘴道:“我告訴你,你可千萬別跟旁人說……”隨後嘰裡呱啦全給倒了。

魏璠撂完狠話就收拾回了自己買的小房子,當晚有人叩門,唐特助提著一個鼓囊囊的公文包站在門檻外側,畢恭畢敬:“大小姐,先生讓我來的。有些事,我為您明確一下。”

他進屋後不敢以客人自居,端茶遞水,小意地說:“大小姐,您別氣先生,先生知道錯了,以後您再有什麼要求,他保證一定答應!”

魏璠冷笑。

唐特助不再多嘴,低頭開啟腳邊的公文包,將厚厚一沓資料袋放到桌上。

趙懷赫與錢扶柳婚後兩三年過得還不錯,直到錢程魏京娟夫婦空難逝世,魏家無足輕重,錢家徹底敗了,因著一份姻親在,趙懷赫不情不願替他們填了幾個窟窿。自此,錢扶柳的處境一落千丈,但凡生意虧了,扇巴掌是家常便飯,多的是琺琅花瓶砸頭,每一下伴隨沉悶的重響,還有洩憤報數的快感:“四十萬!四十萬!又虧老子四十萬!”

“報警呢?”

“沒用。”

“怎麼會?”

“人都是要臉面的,怎麼可能放任一個上市集團的老總夫人亂跑,而且這是家務事,警察不好管,鬧再大也是勸兩句,錢夫人應該明白這個道理。”

唐特助頓了頓,忽然想起來:“倒是那個小孩成功甩掉看護,偷跑去警局,但被送回來了,遭到一頓打,鎖在家裡,兩月沒去學校上課。”

他拆開其中一個檔案袋,將一張影印件推過去:“這是給她的筆錄資料。記錄似乎有大幅刪減,能反應出問題的大概就第一句。”

“她問,可以救救我嗎?”

魏璠捏起那張薄薄的紙。

——可以救救我嗎?

她從不輕易求饒,魏璠知道的那個小騎士,是個溫柔又堅定的人。

只是那些編給孩子們的童謠一遍遍告訴他們,那些穿著制服的叔叔阿姨,是一定會伸出援手的人。

所以她也相信。

“錢扶柳一直有精神衰弱的跡象,聽不得有人大聲說話,一旦話裡帶著火藥味,她就坐立不安。但八八年一月的‘天使案’讓她短暫振作了一把,趙懷赫誣告妻子的代表作《天使頌》抄襲自己旗下藝人作品,藉此奪取曲譜的歸屬權,錢扶柳拒絕調解,與丈夫對簿公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