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義持續了一個星期的火球當空,滴雨未下,嚴宏謙整日吹著人工冷風,不覺怎的,直到某日出去一趟,熱浪燒得人發昏,耳根子都濕透了。

他翻腕子看了看手錶,按動電梯層數,抵達總經理辦公室。

落地窗旁擺滿大大小小的多肉,總經理趙訪風正在桌案前忙活。嚴宏謙首先瞟了一眼那一堆看上去生機盎然的綠植——照這個曬法,活不了幾天的,出現在辦公場所的植物普遍比較命苦,喝咖啡煙灰水長大,死了就換。

他出神的當口,趙訪風撚著手中檔案的一角,忽然咦了一聲:“官司?藝人的官司,怎麼放到我這裡,很大嗎?”

嚴宏謙頓了頓,解釋道:“是麥芒的案子。蘇善琦很看重隊長科小豐,專門去肖教授家跑了一趟,希望趙董從中周旋。但教授沒找到人,所以求到我這裡來了。”

趙訪風對待公事十分嚴謹,對藝人私事基本持三不問態度,聽他這麼說,果不其然沒上心,隨意道:“官司開銷大,你讓麥芒的經紀人安排一下,可以的話,和人事部續簽合同,向公司申請低息貸款。”

嚴宏謙低聲應是,著手收拾檔案。

他自覺沒說假話,肖鶴舫的確沒找到趙伏波——她大隱隱於市,聯系方式既單一又落伍,除非她願意讓人找到,否則掘地三尺也未必將人提出來。不過趙伏波這次躲掉了肖鶴舫,卻主動找到他,讓他在科小豐打官司的途中適當開點綠燈,但注意個度,別把整個懷鈞的臉面押上。

嚴宏謙拿不準她是故意避開肖鶴舫還是沒接到訊息——侯二住院,她的訊息渠道變窄,沒接到信也情有可原,於是多嘴提了一句:“肖教授在找您。”

趙伏波沒有絲毫意外,淡淡道:“小芳老師一片慈心,我能說不麼?”

嚴宏謙的腦瓜與侯二不在水平線上,一句話就明白了。

一旦肖鶴舫將此事囑託她,於情於理,她都是不能回絕的。而於公,她的態度一定程度上直接代表了懷鈞的態度,與原紀碰撞面極大。

“雖然你的工資從我的私人賬面走,但你身上蓋著訪風的戳,記住誰是你老闆。”趙伏波一手輕輕搭在他後頸,拍了拍,“加班吧,別提我。”

……於私,盡管仍是嚴宏謙去操作,但只要肖鶴舫參與,這個人情便記在了她的頭上,而非趙訪風。

雙方會面在一家自助餐飲,趙伏波往冰飲下方壓了小費,起身離開。

為防有人跟蹤,嚴宏謙推遲了一會才動身,他慢慢咀嚼薑糖餅幹,想著麥芒的案子。他本職是律師,雖不能親身上陣,但可以篩選出一份可用人名單,等把餅幹吃完,他想起自己如今的老闆,不由嘆了一口氣。

人情都幫著攢,趙董對這個妹妹的態度與前總經理李燁葉是天壤之別。

當初趙伏波把他放到李燁葉身邊任職,嚴宏謙對自己的定位把握很準,幹得風生水起,差點把那位倒黴蛋逼出神經衰弱。

後來指派他去趙訪風手下幹事,嚴宏謙是騾子拉磨,沒拒絕的餘地,暗自叫苦——她挑選的繼承人,難說不是青出於藍,八成又是個小魔頭。

雙方的第一個照面是在董事長辦公室,百葉窗半開,陽光純淨,趙訪風還有點怯場,淡咖啡色職業裝一絲不茍,微微頷首:“請多關照。”

嚴宏謙內心冷哼,裝乖啊,這招真是一脈相承,趙頭兒當年裝起嬌俏來,上迷八十老太下暈臥底條子,切開來心肝肺腑全是黑的。

真相處起一段時日,嚴宏謙有點疑神疑鬼的,這跟趙董是涇渭分明的兩個路數,居然會將心比心,設立基金會,破天荒考慮起藝人福利,還把宣義最年輕的慈善大使的證書放在三好學生獎狀旁邊裱了起來!

嚴宏謙表面穩如老狗,實際可勁兒琢磨,趙頭兒什麼意思?把他當幼師嗎?帶這麼個還相信童話中正義與愛的毛孩子,不怕折壽嗎。

可不論他如何旁側敲擊,趙伏波是鐵了心,有次被惹煩了,取下煙,突兀一笑:“你不是想洗手上岸,做個半生無憂的好人麼。”

嚴宏謙怔了一下,血管收縮,心髒砰砰跳,猜想趙董怕不是遇佛半夜託夢,放下屠刀,考慮放他一馬……沒等他腦補完,趙伏波含笑接下半句:“給你薰陶一下,怕你忘了,好人是什麼樣的。”

嚴宏謙:“……哦,謝謝趙董。”

他的人生自打遇上這個姓趙的,就毫無旁騖地放飛,還沒輔佐皇叔打下三分天下的霸業宏圖,已經開唱白帝城託孤了。

但嚴宏謙成分陳雜,可不是鞠躬盡瘁的臥龍先生,混過道上的都有七八十個心竅,他對趙伏波是不敢動心思的,但對付這麼個毛沒長齊的丫頭片子,那還不是手到擒來?一來掣肘趙伏波,二來易於斂財,三來反正他又不虧,不過一想到過去是如何的腰桿梆硬,如今居然為了生計不要臉地犧牲色相,忍不住啐了自己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