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攻心為上(第1/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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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邦曾問韓信:“如我,能將兵幾何?”
韓通道:“陛下不過能將十萬兵。”
劉邦道:“於公何如?”
韓通道:“如臣,自然多多益善。”
劉邦笑道:“多多益善,何以為我所制?”
韓通道:“陛下不能將兵,而善將將,此乃信之所以為陛下所制也。”
周瑜曾這樣評價劉備:“這是一個容易被輕視的人。這是一個不容你輕視的人。輕視,是要付出代價的。”
如果說一開始我還對這番話半信半疑,那麼隨著時間一天天推移,這懷疑已如同河底淤積的泥沙,被激流一點點沖刷殆盡了。打仗,劉備或許真不在行,可如果你看到素有“萬人敵”之譽的關羽、張飛在他面前畢恭畢敬,甚至終日如兩個僕從般侍立於他身後的樣子,你便不得不相信,他身上,恐怕的確具有某種難以言傳的人格力量。這力量關乎人——識人,交人,用人;關乎人心——洞察人心,收服人心,擺布人心。
或許正是因為將其底|色看得一清二楚,在劉備入截曹仁後方作戰失敗後,周瑜便轉而“請”他做“人”的功夫,策反南郡諸山谷蠻夷,以擾亂江陵以北、襄陽以南地區,使曹操在南郡的其他將領無暇救援曹仁。早在曹操初定荊州時,中盧、宜城、臨沮三地的山谷蠻夷便曾發生過叛亂,只是很快被彼時尚屯駐樊城的徐晃平定了。這些山民很善於抓住對手不熟悉當地情況的弱點展開流動作戰,一旦戰事不利又像鑽進地底般躲藏得無影無蹤。我軍在江東亦常年與山越作戰,深知其難纏,而曹操從一開始便利用山越擾亂我江東後方,周瑜如此部署,也算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作為劉備手下第一大將,按照赤壁戰前的部署,關羽一直作為一支獨立的力量遊擊於漢水流域,赤壁之戰時負責牽制曹操漢水一路兵馬,南郡之戰初期則負責看住屯兵於江夏的文聘。對江陵的合圍完成後,文聘再想自東向西援助曹仁已殊為不易,於是周瑜與劉備商議後調遣關羽一軍沿漢水北上,以斷絕北道,阻擊援助曹仁的北路各軍。
自從與劉備交換兵馬,張飛便一直在周瑜帳下聽命。因而相較於遠離中心戰場進行牽制性作戰的兩位義兄,張飛倒是得以在江陵主戰場反複進行的生死較量中充分彰顯其虎將本色。
清晨,周瑜照例登上位於大營西側的山崗,俯瞰對岸敵營的同時,不知又在進行何種縝密的思考。
“報——”倏忽間一名傳令兵奔上山崗,“大都督,淮南有戰報到。”
接過戰報,周瑜快速瀏覽過一遍,面色稍稍有些凝重地,他將戰報交與我看。亦快速瀏覽一遍,我的心卻不由猛地一沉。
七月時,重治水軍的曹操從譙縣開拔,泛舟萬艘,舳艫千裡,自渦水入淮水,複出肥水,進軍合肥,虎視江東。大軍壓境之下,權率堂兄孫瑜、堂弟孫皎拒曹操於濡須[1],因連失居巢、皖縣、舒縣,權不顧堂兄勸阻貿然出戰,卻不敵曹操,敗軍而回。
而盟友那邊,面對于禁、臧霸的進攻,梅成不敵之下舉眾三千餘人投降,旋即降而複叛,率眾投奔陳蘭。陳蘭在張遼、張合的進攻下亦漸感不支,遂與梅成一道藏入深山。便在這時曹操進軍合肥,權一面在濡須與曹操相持,一面派韓當救援陳蘭、梅成。孰料韓當被臧霸擊敗,危急之下權又分兵數萬前往救援,複為臧霸所敗。最終張遼、張合、于禁等追入深山,陳蘭、梅成兵敗被殺。
此時一同前來的呂蒙亦已看過戰報,雙眉緊蹙,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周瑜,欲言又止地:“大都督是不是憂心主上……”
沉吟有頃,周瑜語聲沉毅地,“但得攻拔江陵,主上之困自解!”然後他緩緩轉身面向鬱郁蒼蒼的紀山,“再過五天,就是重陽佳節了吧?”
呂蒙與我對視一眼:“大都督有何安排?”
正是朝陽初升時分,周瑜揚唇一笑,光芒四射:“在楚地,這可是一個很重要的節日。”
九為陽數,九月初九,日月逢九,二陽相重,故曰重陽。這一天秋高氣爽,是家人團聚,佩茱萸、食蓬餌、飲菊花酒的日子;這一天也是大火星隱退,漫漫長冬即將到來,陽間的人們添置冬裝,同時也為陰間的先人焚化冬衣的日子。楚人崇火尚風,親鬼好巫,因而更將這一天視為祭祖、祭火的大日子,是為秋祭。
一天後,九月初五日,亦是朝陽初升時分,曹仁大營和江陵城頭忽然同時收到我軍射書:九月初九重陽秋祭,四方江東軍盡皆閉營不出,江陵百姓但有出城祭掃者,我軍絕不侵擾!
好像是特意留給對方一個反應和消化的時間,九月初六日,周瑜未有任何動作。
九月初七日,距重陽節還有兩天,曹仁大營和江陵城頭再次收到我軍射書,這一次的射書,卻是自江陵開戰以來,歷次戰鬥中,曹軍陣亡將士及其埋葬地點名錄。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直到這一刻,舉軍將士才終於恍然大悟!
這麼久以來,周瑜頂住所有誤解和壓力,等待的,原來只是這一天!
完全可以設身處地地想象一下,兩天前,當江陵軍民收到第一封射書,會是何種反應?——驚訝?疑惑?難以置信卻又抑制不住一種難以名狀的沖動?須知開戰以來,沖鋒陷陣血染沙場者多為荊州子弟,那江陵城外累累白骨,是他們的兒子、丈夫、父親、兄弟……
接下來的一天裡,他們又會想些什麼呢?死去親人的音容笑貌會反反複複地出現在眼前吧?彷彿觸手可及,卻已陰陽永隔。而活著的人,竟連死者的屍骨在哪裡都不知道。哀傷麼?自責麼?死去親人無人祭祀的魂靈會冷麼?會餓麼?會因無家可歸而四處飄蕩絕望哭泣麼?——卻只能壓抑這哀傷與自責,在壓抑中苦苦煎熬,在壓制中蠢蠢欲動……
然後是又一封射書,這一次,從那粗大箭桿上剝離下來的長絹上,他們的兒子、丈夫、父親、兄弟的名字竟赫然在上!——“兒啊,娘這就來看你!”有人短促地哭出了第一聲,漸漸地,那聲音一點一點變長、變大、變多,變得悽厲悲愴,變成勢不可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