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翼先生?”

見他宛如被施了法術定住般,我趕忙喚了一聲。然而沒反應。

“……子翼先生?”

又連喚兩聲,依然沒反應。

看一眼身後挎刀侍立的一名士兵,那士兵會意,上前伸出手,輕輕地觸了蔣幹一下。幾乎與此同時,但聽得“咕嚕”一聲,我仔細辨了辨才確認,那聲音是自蔣幹喉間發出。

“子翼先生!”

身子一晃,他終於虛脫般踉蹌了一步。那士兵忙伸臂扶他,不意他卻在長長長長地喘了一口氣後,抽出手臂避開那士兵的攙扶,然後撐起殘存的風度,略低頭施禮道:“多謝。”

好!有腔調!

我忍住想要狂笑的沖動,見他氣息漸漸平複了,方解釋道:“適有緊急軍務,周都督不得不先行一步。此刻中軍帳內已備下酒宴,為先生壓驚。先生,請!”

“子翼!”

一見蔣幹,周瑜立刻含笑相迎,舉目間見他一張臉白裡透著青,青裡透著紫,眸光一轉,便朝我的方向照了照。

也不算很過火嘛!——之前周瑜曾囑我,蔣幹文人身弱,不可太過——在心裡吐了吐舌頭,我迅速轉臉避開,然後順勢一打手勢,驀然有一隊侍婢自帳外款款轉入,一個個鬢若雲裁,腰如束素,細步纖纖,嫋嫋婷婷。

“請大都督更衣——”

隨著她們的聲音如鶯語花底般響起,耳邊又響起“咕嚕”一聲——不,是“咕嚕”、“咕嚕”、“咕嚕”很多聲!舉目環視帳內——諸將佐兵士們看向場中的眼睛都有點直。

“咳咳”,我掩唇輕咳一聲,以目向我的“前”戴刀侍婢們示意。為首之人正是阿黛,略一點頭,她便率領眾人在周瑜、蔣幹面前一字排開,垂螓首,屈單膝,纖纖素手輕舉託盤,脈脈水眸含情帶意——

“大都督您趕緊挑衣服吧,這麼站著累死了!”

——我在心裡替她們說。

說起衣服,嘖嘖,我曾一度堅信,賜周瑜新衣,是權在繁忙的公務之餘,除打老虎外的第二大愛好!大約沒有比看帥哥華服加身更加賞心悅目的事了!每賜周瑜衣,寒暑皆百領,諸將皆不及。以至於每年到了七月七曬衣服時,我都會萬分同情周家的侍女們。

此刻展示在這裡的十幾套華服美冠,雖不過是太倉一粟,卻是我精挑細選,絕對奪人眼目。光是其中一條鞶帶,便鑲珠嵌玉,價值非凡。無怪乎蔣幹瞄瞄這些衣冠,再瞅瞅這群侍婢,眼睛裡陡然變得十分有內容!

“真有你的!”喉嚨裡“咕嚕”一聲,甘寧在我身後小聲說。

挑挑眉,我冷笑一聲:“世人都說我江東女子最是溫柔可人,偏偏有人唱反調,口口聲聲這是謠傳。我且問問甘將軍,這是謠傳不是?”

“不,不是……”

“當真不是?”

“不是。”

“果然不是?”

“不是!”

“那麼甘將軍也速速回營更衣吧。”我淡淡打量他一番,“今夜群英雅集,你這披甲帶刀又是血又是汗的,未免太煞風景!”

小時候,我曾無數次幻想過周穆王乘八駿禦輦巡昆侖之丘,與西王母瑤池歡宴的情景。然而,無論那情景曾經多麼旖旎如畫,今時今日,都只能淡化成一幅古舊背景,懸掛在荒蕪的時光裡,襯託這一刻的麗如朝霞。

燈火輝煌,將黑夜映成白晝;滿座英傑,似銀河光耀九天。

推開光影虛掩的門,周瑜像踏著夢幻之路走進人們的視野,衣袂上,眉目間,華光纏繞,炫彩繾綣。一一地,他為蔣幹引見群英,眾人互道著“久仰”、“幸會”,管絃繁奏中,滿座歡騰。

“我自領軍以來,滴酒不飲。今夜故舊相聚,當飲一醉!”

軍中之人酣飲豪邁,軍中之樂慷慨激昂。我坐在一片歡騰中,仰首飲盡觴中殘酒,冷冷瞥一眼蔣幹——

今夜,就讓你見識我吳越風|流!

“子翼先生,請!”

“請!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