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未在樊口多作停留,而是繼續溯江西上,直奔夏口。

世間事總是那麼有趣,年初時,我們剛剛在此與荊州軍血戰,一轉眼,雙方竟又成為同一陣線的友軍了。

至於劉琦麼,長得倒還不錯,就是神情木訥了些,也不知是因其不得志而常年抑鬱至此,還是因其如此,其父劉表才越發不喜歡他。然後我想起他和周瑜分別是雙方任命的江夏太守,對比之下,便更加覺得有趣了。

發源於涼州武都郡的漢水,又名沔水,自西北向東南一路流經涼州、益州、荊州,至江夏郡彙入長江,其襄陽以下部分又被稱作夏水,故其入江口被稱作夏口。漢水是長江最大的支流,江、漢間水網密集,四通八達,是以夏口的戰略地位極其重要。聯軍於夏口會師後,連夜聚將於“瀚翔”樓船上,以商議部署作戰。

“徵虜中郎將呂範!”

“在!”

“橫野中郎將呂蒙!”

“在!”

“威烈中郎將韓當!”

“在!”

“贊軍校尉魯肅!”

“在!”

“承烈都尉淩統!”

“在!”

“別部司馬黃蓋!”

“在!”

“別部司馬周泰!”

“在!”

……

雙方各自點將,意在使彼此盡快熟悉。然而劉備一方除了偏將軍關羽、中郎將張飛、主騎趙雲,其他人著實引不起我太大興趣。倒是周瑜、程普、劉備、劉琦四人謙讓一番,最後還是周瑜當仁不讓,上前立於帥案之後。

其實我有點擔心程普,他一向性剛,兼之年歲最長、軍中資歷最高,曾數次淩侮“後進”周瑜,多虧周瑜折節容下,從不與之計較。此次出征荊州,雖然二人並為左右督,但事情的最終決定權卻掌於周瑜手中。萬一程普對此不滿,與周瑜生出齟齬,那就很難辦了。而這一刻我終於放心,自家人即便偶有齟齬也是在自家,外人想看熱鬧,卻是門兒也沒有。

先由此前派往各地的斥候通報軍情。曹操進佔江陵後,下令荊州吏民除舊布新,大肆封賞有功人士。因江夏與江東接壤,民心不安,曹操任命投降的劉表大將文聘為江夏太守,授北兵與他,委以邊事,並賜爵關內侯。經過近兩個月的休整,曹操已於日前親率大將曹仁、曹純、樂進、滿寵等,自江陵順江東下,水陸俱進,直逼夏口。而除了曹操親自統領的西線主力,在北面,還有屯駐章陵——劉表將位於襄陽以東、本屬南陽郡的章陵縣及周邊劃出另設章陵郡,蒯越和黃祖之子黃射曾任太守——的都督護軍趙儼,護于禁、張遼、張合、朱靈、李典、路招、馮楷七軍虎視眈眈;同時,徐晃所屯樊城以北之鄧塞山乃劉表除江陵外的另一水軍基地,亦隨時可浮鄧塞之舟,沿漢水南下,突進夏口。

形勢極為嚴峻。曹操以西線江陵軍為正,北路襄樊軍為奇,二十四萬大軍分兩路夾擊我方。何況周瑜此前推算的曹軍二十四萬人眾,如今看來恐怕只是一個較為保守的估計,大約只是為了堅定權的抗曹決心。

“不知豫州有何高見?”

凝目默視身後輿圖片刻,周瑜轉首以詢劉備。

沉吟有頃,劉備道:“曹操勢大,彼眾我寡,與之開戰,莫若穩紮穩打,以穩固之防守先行消磨其銳氣,而後或可伺隙而動。”

很難不注意到,他在說到“伺隙而動”時,前面加了一個“或可”,看來,在相差如此懸殊的兵力面前,他的不自信依舊未有改觀。

周瑜笑而不語,只將目光投向魯肅。魯肅身為贊軍校尉,又是經他手促成孫劉聯盟,此刻,周瑜顯然想聽聽他的意見是否與劉備相同。

果然,但聽得魯肅說道:“曹操昨並袁氏,今收漢南,乘戰勝之威千裡來攻,勢必力求速戰。我軍但能堅固防守,與之久持,其糧草軍需必出紕漏,而罅隙內生,此其一。其二,北軍不善水戰,我軍初取守勢,兩相對峙之下,縱然一時無法取勝,至少可在不敗之勢下探其虛實、察其長短,一旦北軍兵疲師老,便是我軍一鼓而進之機。”

周瑜環視全場,語調平靜依然:“諸君不必拘泥,盡可各抒己見。”

話音落地,卻是靜默統治全場。我方將領大多陷入沉思,像是在反複權衡攻與守之間的利弊得失。只因他們深知,這一戰不光關乎他們個人的命運,更關乎全軍乃至整個江東的命運。他們無一不是追隨我父兄陷陣血戰、一刀一槍拼到如今的,守,不是他們的習慣,然而攻……曹操兩路大軍以夏口為交會點,一順長江東下,一沿漢水南進,正如孫子所雲那名喚“率然”的常山之蛇,擊其首則尾至,擊其尾則首至,擊其中則首尾俱至。面對數倍於己的兵力,竟是如何攻?攻何處?倒是劉琦帳下兩員偏裨在觀望許久後率先打破沉默,只是他們的眼界太窄,僅侷限在江夏一隅,是以說來說去不過一個“守”字。

終於,經過良久思索,呂蒙揚聲開言道:“‘勇怯,勢也。’曹操此番南征,兵鋒所及,荊州各地已成望風披靡之勢。”說到這裡,他有意無意地看了一眼劉備,“樊城不守可退取江陵,江陵不獲可退保夏口,然大勢既失,士卒怯戰,節節敗退之下,焉知夏口定然可守?夏口一旦失守,再重新退回樊口麼?長江出樊口後江面漸闊,無險可守,樊口若再有失,豈不成一潰千裡之勢?”

聽到這裡,周瑜此前淡淡的眸色終於興起一絲贊賞的波瀾,見他含笑頷首望向自己,呂蒙遂一鼓作氣繼續道:“劉荊州經營江漢十八載,財谷如山,舟楫如林。曹操既已得樊城、襄陽、江陵,糧草軍需自是取之當地、用之不竭,複何需千裡轉運?何況曹軍此來乃水陸俱進,即便其水軍不濟,陸軍卻肯給你我多少時間‘探其虛實’,‘察其長短’,‘伺隙而動’?欲老人而先自老,豈不大大可笑?”

“如此說來,子明可有制勝之策?”雖然呂蒙毫不客氣地駁斥了魯肅,但二人皆出自公心,何況魯肅既是堅定的主戰派,自然盼望著聯軍出奇制勝、早日凱旋,遂急急相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