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出征(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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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權宣佈以周瑜、程普為左右督,將兵與劉備併力逆曹;以魯肅為贊軍校尉,助畫方略。
當天晚上,周瑜又會同魯肅與諸葛亮進行了一場密談,權未加參與,如今的情形,已無需他再親自出面。而密談的內容,除了聯軍作戰相關事宜,還事關荊州的歸屬。主戰派所面臨的巨大壓力諸葛亮已親眼目睹,在這樣的情勢下請求江東出兵相助,若還抱著兩家各據荊、揚以成鼎足之形的幻想,那就真的只能是幻想了。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諸葛亮是聰明人,既已走到這一步,讓步,已屬必然。
與此同時,調撥駐紮在外將領的調令紛紛發付,代太史慈備海昏的程普,留守吳縣的呂範,任丹楊都尉的黃蓋,領樂安長的韓當,開始率領各自的部曲向宮亭湖集結,與征討黃祖後本已駐紮在那裡的呂蒙、周泰、淩統等部會合。
“你自己要多保重。”
離開柴桑的前一晚,在處理完最後一批公務後,權把我叫到他的書房中,對我說。
“嗯,你也是。”
我答了這一句,忽然有點眼潮。其實很奇怪,從小到大,我和權從不是最親近的,可偏是他每每洞悉我心底最隱秘的動向,不必探究前因後果,省去許多言語。比如這一次,我只對他說,我想去荊州,他沉默地看了我許久,然後說,好。
我想找點開心的事情說,於是提起了他剛剛出生的女兒。去年,權納娶了步騭的族妹步練師入府,不久極受寵愛的步氏有孕,可眼看預産之日已至,卻遲遲未有臨盆跡象,直過了近一個月,這彷彿遲遲不願來到世上的小嬰孩兒才終於呱呱墜地,讓一直以來憂心忡忡的人們鬆了口氣。訊息傳來的那天,正是周瑜力排眾議以挽狂瀾、權拔刀斫案決意抗曹的日子。權高興壞了,認為這是一個再好不過的兆頭,他剛剛出生的長女會為即將到來的戰事帶來好運。
“你幫她取好名字了麼?”我問。再過幾天那小嬰孩兒就要滿月了。
“大虎,”聽人提起女兒,權立即喜笑顏開,“孤的長女,就叫大虎。”
我卻不由扶額:“一個女孩子家叫這樣的名字,會不會有點奇怪?”
“哪裡奇怪?”他昂了昂頭,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孤的長女,就是要氣勢如虎!”
這時候又有一批緊急公文送來,是來自丹楊的。默默退出來,只見隔壁院中燈火通明,人影穿梭,是在準備給步氏母女的賀禮。步氏本就極受寵愛,如今又産下權的第一個孩子,權的贈賜簡直豐厚得讓人眼花繚亂。這些贈賜連同孩子的滿月禮一起,明天便將裝船送回吳縣。駐足看了看那些賀禮,不由自主地,我便想起徐嫣來,帶著絲絲縷縷複雜的心緒,而一絲愧疚,卻是無論如何也揮之不去。
說來徐嫣自己也有責任,在如願將妹妹嫁給陸議後,也不知她腦子裡搭錯了哪根筋,竟妄想撮合我和她弟弟徐祚——那個眉清目秀齒白唇紅,見到我時會臉紅的美少年!並且還自作聰明地安排徐祚陪我出城打獵!當然我沒幹什麼,我真的沒幹什麼,無非是差人拉了根絆馬索,挖了個陷馬坑,甚至在徐祚入彀的前一刻,我還因他的美貌而突生出一絲惻隱之心,大叫了聲“小心”。可我哪知道他反應那麼慢啊?他的左腿摔斷了,當時的醫官診斷若不將養個一年半載他只怕下不了床。權十分過意不去,又是送藥材又是送補品的,還親自探看了好幾回。可我們都低估了徐嫣對這個弟弟的疼愛程度,她每天不依不饒地在權面前哭訴,那個粉淚盈淌,那個柔腸寸斷。權哥哥很生氣,後果很嚴重——他納娶了步練師。
對面便是徐嫣的庭院,一眼望去,只見裡面昏暗一片,與這邊的花團錦簇相比,一牆之隔,卻彷彿是兩個天地。可當我再次定睛向裡面望去時,忽然發現徐嫣形單影只地立在階上,正遠遠地向這邊院落望著,一片昏暗中,她一雙眼眸亮得像水,也涼得像水。
猶豫了許久,我還是走過去,不意卻是她先開口道:“聽說你要隨大軍出征?”
“打仗,多麼可怕的一件事!你不隨兄長鎮守柴桑,怎麼反要隨周公瑾浴血沙場?不要說你從小隨兄出征,今時今日,哪同往昔往日?真不明白,君侯怎麼還是一如既往地縱著你瘋!”
房中的炭火有些憔悴,一如徐嫣的臉色,與她面對面地坐著,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神情間的關切之意,盡管她話中有話地責我“瘋”,責權“縱”。只是在“嘴”上,我怎麼能落了下風?
“那你為什麼不回吳縣去?柴桑離荊州這麼近,同樣處於危險之中。”
“我是君侯的妻!無論發生什麼,我都要陪伴在他身邊,關心他的喜怒哀樂,照顧他的飲食起居,自然不能像其他女人一樣躲在後方!”
她這是在諷刺步練師麼?我在心中失笑。只是她這樣說不公平,步氏剛剛生産,即便有心,也無力前來柴桑陪伴在丈夫身邊。那麼我呢,我又該如何解釋自己執意隨周瑜出征的理由呢?
其實就連我自己也說不清楚。或許這世上有些事,就是說不清,道不明,沒法子用言語表達吧?或許,我只是想為他帶來一點幸運。策在世時曾半開玩笑地說過,我是一顆福星,我隨他出徵的每一場仗都是勝仗。——萬一是真的呢?萬一是真的呢?或許,這即將面對的一仗實在太難了——雖然不顧一切地要打,然而每個人心裡都清楚,太難了,真的太難了!就像一隻巨大的黑色怪獸蹲伏在前方等候著你,一片繚繞的黑霧中,你看得見它青色發光的饑渴貪婪的眼睛和張開的血盆大口中猙獰尖長的獠牙,卻怎麼也看不清它巨大身形的邊際。——哪怕只是為他擎一盞小小的明燈呢?哪怕只是為他點一簇微弱的火光呢?然而最終,在徐嫣的注視下,我大聲地說道:
“我想要第一時間見證江東的勝利!”
“勝利?”徐嫣注視著我,良久,垂下眼瞼,“這麇集著江東最舉足輕重人物的柴桑城裡,除了周公瑾自己,真的還有第二個人確信,他能打贏這一仗麼?”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事實上,就連君侯,也不完全確信周公瑾能打贏這一仗吧?否則,周公瑾請兵五萬,他為何只給三萬?”
那天,在大堂上一番慷慨陳詞定計抗曹後,為了堅定權的決心與信心,周瑜又夤夜進見,對曹軍的情況進行了一番更加細致、具體的分析。之後他向權請兵五萬,而權撫著他的背說:“公瑾,卿言至此,甚合孤心。子布、元表諸人,各顧妻子,挾持私慮,深失所望,獨卿與子敬與孤志同道合,此天以卿二人輔佐孤也。五萬兵倉卒間難以集合,已選三萬人,船糧戰具俱已齊備。卿與子敬、程公便率軍先行,孤當續發人眾,多載資糧,為卿後援。卿能取勝,便當機立斷,倘若失利,便退還至孤處,孤當與曹孟德一決勝負。”
低下頭,我掩去唇畔的一絲苦笑。——周瑜是什麼人?主持江東軍政多年,他會事先不做籌算,隨隨便便開口要五萬人麼?江東的兵力,莫說是他,就連我也並非一無所知——
策初起時,僅募得兵卒數百,後得袁術歸還父親部曲並漸次招募,至歷陽渡江時,有兵眾五六千人。及至擊敗劉繇,進據曲阿,兵力已達數萬。此後劉繇亡於豫章,策命太史慈招撫其舊部,又得其士眾萬餘人。袁術稱帝時,朝廷命策與呂布、陳瑀協同征討袁術,然而陳瑀陰謀圖取策的後方,策命呂範征討陳瑀,得其士眾四千人。兩年後袁術死,其部曲為劉勳所得,策大破劉勳後,得袁術部曲三萬餘人,又收劉勳兵二千餘人。加上征討黃祖、山越所得,策去世前,江東兵力已近十萬。
權繼位,先是攻打廬江李術,得其部曲三萬餘人。此後三次征伐黃祖,僅最後一次便擄其男女數萬口,其中強者皆充軍。八年來又數度征討山越,光是建安八年賀齊討建安、漢興、南平豪強洪明、洪進等,便得兵萬餘。建安十一年周瑜討麻、保二屯,再俘獲萬餘人。
——這樣生死攸關的時刻,五萬兵,他真的拿不出麼?
“這樣生死攸關的時刻,他不可能只憑感情做事,而是要衡量許多感情以外的東西,諸如利弊,諸如得失,或以大局為重,或為計出萬全……”靜靜地望著徐嫣,我靜靜地複述著母親臨終前的話,“剛剛丹楊有急報送來,極有可能是丹楊山越又有異動。你也知道的,每逢江東有大的軍事行動,必有人煽動山越,襲擾我後方。戰事一起,我們面對的將不止一個曹操,而是四方環伺的強敵。兄長他身為江東之主,一想一念一舉一動牽系江東命運,怎能如賭博孤注般,一擲決生死?”
“說來說去都怪那曹孟德!”默然半晌,徐嫣忽然道,“你兄長這個人啊,你可以拿名位壓他,可以憑實力扼他,可以籠絡他,可以誘惑他,甚至,可以誆騙他。但,你就是不能恐嚇他。”她涼涼一笑,“輸了又如何?大不了一死!”
說這話時,她的右手下意識地拂過面前幾案上一隻精緻小巧的錦盒。驚疑不定地拿過那錦盒開啟,只見置於鵝黃色裡緞上的,是一隻兩寸來長的天青色琉璃瓶,燭光下,瓶內流光熠熠,有液體倏爾晃動。
“別動!”
就在我拔開瓶塞,想湊近鼻尖聞一聞時,徐嫣突然道。我愈發驚疑不定地看著她,而她依然那樣涼涼地笑著:“慢藥,無色,無味;殺人,無覺,無形。我比不得你,我見不得血,更怕疼,所以刎頸投繯之類的就算了,太劇烈的毒|藥我也受不了,一旦戰敗,我便用這瓶慢藥結果了自己好了。雖說是慢藥,可從前方戰敗到曹軍兵臨城下,總有幾日時間,應該足夠讓我死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