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最後的叮囑(第1/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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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像一隻巨手,將白日的生機緊鎖在幽暗的手心裡,也攥緊了我的心。
離吳縣尚有幾十裡,有飛馬來報:母親病危。一路馬不停蹄地狂奔回家中時,只見張昭率群僚守候在母親房門外,顯然已等候多時。看到我們,眾人邊施禮邊讓出一條通道,而權顧不上說什麼,只是拉著我直入內室。
“母親,兒子不孝!”
“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權膝行至榻前,失聲道。而我懵在原地,怔怔地望著病榻上蒼白虛弱、全不似我們離開時模樣的母親,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你們回來了……”她睜開眼,面露欣慰,“回來了就好,我總算可以當著你們的面,把後事交代清楚……”
“母親!”權猛地打斷她,“母親只管好生休養,我這就命道士於星辰下為母親請命,同時張榜招賢,遍尋天下名醫,無論如何也要治好您的病!”
“仲謀,你如何這般迂了?”她虛弱地笑起來,“生老病死,天道有常。去吧,請張長史。”
不多時張昭疾步而入,母親緩了緩,然後就那樣靜然望著他,彷彿望著江東未來十年的歲月。
“公自興平二年來歸,至今八年了。猶記當年,伯符以公為長史,升堂拜母,如比肩之舊,文武之事,一以委公。公每得北方士大夫書疏,因其專美之辭,常進退不安。伯符聞之卻歡笑道:‘昔管仲為齊國國相,齊桓公開口仲父、閉口仲父,而稱霸諸侯為天下尊崇。如今子布賢良,我能重用,其功名難道不為我所有麼?’……”
母親平靜地敘述著往事,張昭卻情不能已,泣拜於地:“討逆厚恩,無以為報,惟竭股肱之力,盡忠貞之節,繼之以死!”
母親聞言亦潸然:“公忠謇方直,有大臣節。仲謀年少,倘有慮事不遠處,還望公敢言直諫,盡誠匡弼,則我死亦無憂了!”
張昭頓首再拜,“太夫人所囑,昭雖肝腦塗地,無所辭也!”他擦了擦眼淚,聲音卻仍哽咽,“昭雖得奉帷幄,忝掌眾事,可江東軍務,全賴公瑾。奈何公瑾此刻不在眼前,不知太夫人可有一二言語付囑之?”
“公瑾……”母親輕輕吐出這兩個字,聲音忽地低下去,繼而人軟軟地順著靠枕滑倒。侍醫急忙上前,救治有頃,低聲道:“不宜再讓太夫人多說話了。”
張昭率群僚退下了,一片靜寂中,只有銅壺的滴漏聲滴答滴答,一點一滴流逝著時間與生命。
許久之後母親再度醒來,眸心裡竟有了神采。可侍醫的表情卻在無情地宣佈:這是迴光返照,她的生命已步入最後時刻。
“季佐……”目光依次掠過並排跪在榻前的我們兄妹四人,她最先呼喚的是她一向最為疼愛的幼子,“明年你就要娶親了,母親卻看不到了。聽說曹仁之女雖出身將門,卻溫嫻貞靜,知書識禮,無論如何,你要好好待人家……”
“是……”匡伏地哭應。
“叔弼,”她殷切的目光複慢慢落到翊身上,卻夾雜著絲絲縷縷揮之不去的擔憂,“你那峭急的性子啊,真是沒法兒叫我放心。我去之後,也就只有君理還能管教於你了。好在你那媳婦是個極明慧的,只盼……只盼你遇事能多聽……多聽她的勸吧……”
她的呼吸驀然有些急促,侍醫再度上前,她強自撐起身體,卻是揮一揮手,命侍醫、侍女連同翊和匡全都退去外間。
“為監視曹孟德動向,公瑾留駐牛渚大營了,是麼?”
一片靜寂中,母親慢慢抬起眼眸,望著權問。
“是。母親無須擔心,曹氏定然不敢過江!”
點點頭,母親緩緩轉眸望向半空:“有公瑾在,我的確沒有什麼可擔心的……”
她沉默下來,權也沉默著。她屏退眾人,似乎不可能只為問這樣一個問題,默然有頃,她虛弱的聲音果然在一片寂靜中再次響起:
“你不奇怪,他是如何得知你的行蹤,並一路悄悄尾隨的麼?”
“是母親囑他前來,以暗中保護我的。”
“你曾詢問於他?”
“無須相問我亦猜得出,我想公瑾大兄亦知我猜得出。不過,他還是主動告知於我。”
“還有一件事他本來也要主動告知於你的,”複沉默有頃,母親慢慢說道,“我攔下了他,說,此事由我知會你一聲便是……”
權露出既意外又疑惑的表情,卻依然沒有說話,只是靜待母親說下去。
“曹孟德密下揚州伊始,便遣密使至公瑾處,意圖遊說公瑾北投……”
彷彿平地裡一聲焦雷,我看到權的身體猛地震動了一下,神色當即大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