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生滅(第1/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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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術死了,死在建安四年六月。與這個訊息同時傳來的,還有族兄孫香的死訊。
經過一連串以“正義”為名的討伐及旱蝗災害的襲擊,袁術的“帝國”分崩離析。加之天災人禍之下,袁術依然驕奢淫逸,不恤百姓,在稱帝不過短短兩個年頭後,終於資實空盡,不能自立,而一步步走向滅亡。
這雖然是意料之中的結局,卻仍是有一些感慨的。聽說袁術在彌留之際想飲一碗蜜水而不可得,對於一生驕奢的他來說,這是怎樣一種諷刺啊?
“代漢者,當塗高。”
他一生篤信這則預言,也終於成為毀滅在這則預言下的又一個人牲。
族兄孫香的死訊是由李術帶來的,他是汝南人李旻的族子。在討伐董卓的一場戰役中,時任豫州刺史的父親與轄下時任潁川太守的李旻並肩作戰,不意李旻被董卓部下擒獲,殘忍烹殺。李家在汝南當地亦屬望族,無論是策在壽春為袁術效力期間,還是族兄孫香在汝南做太守期間,一直與之聯絡密切。族兄孫香是在壽春突發急病而死的,之後李術便帶著他殘餘的部曲渡江來到江東。
袁術一死,其堂弟袁胤、女婿黃猗等畏懼曹操,不敢守壽春,便載袁術棺柩,扶其妻子及部曲男女數萬,前往廬江投奔太守劉勳。袁胤、劉勳,都是熟悉的名字,前者當年搶佔周尚丹楊太守之位時是多麼不可一世,雖說袁術稱帝伊始,他便被策驅逐出丹楊,可如今,看著他如喪家之犬般背井離鄉、寄人籬下,心中卻一時滋味莫辨。後者似乎與策更具淵源,當年袁術以廬江太守之位為誘餌驅使策攻打陸康,策苦戰近兩年拿下廬江後,卻被袁術戲耍,將太守位給了別人,這白白搶奪了策勝利果實的人正是劉勳。
與此同時,袁術手下長史楊弘、大將張勳因一向與策友善,便率部眾欲來江東投奔,誰知半路竟遭劉勳攔擊,張勳被殺,部曲被俘,所攜物資亦盡數被搶去。之後劉勳更將郡治由舒城遷至瀕臨長江的皖城[1],顯然意在防範策。訊息傳到吳縣,眾將群情激奮,策卻隱忍不發,反修書一封與劉勳交好,同時,他與周瑜的書信往來變得更加頻繁。幾個月前,因周瑜恩信著於廬江——他曾救了那麼多廬江的災民,策命周瑜出備牛渚,複領春谷長,春谷與廬江隔江相望,可隨時監視劉勳動向。
——他們究竟打的什麼鬼主意?
周瑜是在滿城盡菊香的九月返回吳縣的。騎馬踏過紅塵,他見到策的第一句話便是——
“機會來了!”
原來劉勳因收納袁術部曲眾多,糧谷吃緊,派堂弟劉偕向豫章太守華歆買米,可華歆的豫章郡素來少谷,只得派人帶劉偕前往海昏[2]上繚,欲使諸宗帥出三萬斛米與之。海昏的上繚壁,有山越五六千家聚在一起結成宗伍,他們以山險為依託,自鑄兵甲,自給自足,向來不服華歆管轄,不過輸租佈於郡而已,可想而知宗帥們根本不買賬。劉偕奔走了一個多月才得了幾千斛米,憤恨之下遂鼓動劉勳征討上繚,只是劉勳尚舉棋不定。
“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樣快,”挑起一邊眉毛,策朝周瑜擠擠眼,“我本想先收拾黃祖的。”
“且容黃祖再逍遙幾日吧,”周瑜揚起下頜,“也不過幾日而已。”
“當務之急,倒是我要多籌備一些糧谷了。”策摸著下巴,“這一下至少要多出兩三萬張嘴吧?”
“何止?還有劉繇那一萬多部曲呢。”周瑜挑唇微笑,“先徵廬江劉勳,進伐江夏黃祖,回軍時順路平定豫章,難道伯符不是這樣打算的?”
擂了周瑜肩膀一拳,策終於長笑出聲:“知我者,公瑾也!”
荊州七郡,南郡、南陽兩郡在江北,長沙、桂陽、零陵、武陵四郡在江南,最東端的江夏郡地跨長江南北,其江北、江南部分分別與揚州的廬江郡和豫章郡接壤。江夏太守正是當年害死我父親的劉表大將黃祖。
豫章郡與廬江郡隔江相望,除江夏郡,還與荊州的長沙郡和桂陽郡接壤。劉繇兵敗後便逃奔豫章,欲與劉表聯合。豫章太守原是周術,周術病卒後,其時虎踞淮南的袁術表薦琅邪陽都[3]人諸葛玄繼任太守,朝廷則任命名臣朱儁之子朱皓為太守。朱皓向揚州刺史劉繇借兵趕走諸葛玄,不久後同樣逃到豫章的笮融又殺朱皓,劉繇複進討笮融,笮融被當地百姓所殺,此後朝廷遂任命華歆為豫章太守。不久前劉繇在豫章病逝的訊息傳到吳縣,聽聞其部曲萬餘人無人可附,策便命太史慈前往豫章撫安。
太史慈,字子義,東萊黃縣[4]人,猿臂善射,弦不虛發,曾因單騎出重圍搬救兵,解救被黃巾軍圍困的北海相孔融而名噪海內——其搬來的救兵正是時任平原相的劉備。此後太史慈來揚州看望同鄉劉繇,恰逢策進擊江東,有人勸劉繇任用太史慈為大將,劉繇卻只讓他充當斥候,偵察軍情。就這樣,在曲阿城外的神亭,策與太史慈狹路相逢,酣戰中策攬得太史慈項上手戟,太史慈奪下策頭上兜鍪,恰逢兩家兵騎同時到來,於是罷戰各自離去。後來策攻佔曲阿,太史慈遁走蕪湖,逃入山中,自稱丹楊太守,大為山越所附。其時因怨恨策離叛,袁術暗地裡遣使齎印綬籠絡丹楊宗帥祖郎等,使之鼓動山越,大合兵眾,共同向策發起進攻。策親自率軍征討之,先擒祖郎,再擒太史慈,很快予以平定。見到被囚執的太史慈時,策立刻為他解縛,執著他的雙手道:“尚記得神亭一戰否?若卿當日將我生獲,將如何處置?”太史慈十分坦誠地道:“未可量也。”策於是大笑道:“今後之路,當與卿共闖!”當即任命他為門下督,還吳授兵,拜折沖中郎將。此次策派太史慈前往豫章,議者紛紜,都說他必北去不還,策卻自信滿滿地道:“子義舍我,當複從誰!”而太史慈果然如期而返,並帶來華歆不善治郡的訊息,策遂有兼併豫章之志。
與此同時,自從去年冬天曹操擒呂布,今年四月,袁紹又滅公孫瓚,如今中原群雄,惟存袁、曹二人。袁紹據有青、幽、冀、並四州之地,曹操據兗州、徐州及部分豫州、司隸,雙方形成沿黃河下游南北對峙的局面。袁紹的實力遠勝曹操,自然不甘屈居其下。何況“代漢”自立,似乎對每一個黃色土德的袁氏成員都有著致命的誘惑。克滅公孫瓚伊始,袁紹便隱隱有稱帝之意;袁術走投無路之際,提出袁氏受命當王,願歸帝號於他,他更深以為然。於是,幾乎與袁術之死同時,袁紹挑選精兵十萬,戰馬萬匹,意欲南下進攻許都。作為應對,曹操一面派兵入青州以扞東方,一面遣將扼守黃河渡口以阻滯袁軍渡河,同時以主力在官渡[5]築壘固守,以阻擋袁軍從正面進攻。一場大戰的序幕已徐徐拉開。
戰場上的部署固然緊張有序,戰場之外,一場不見刀兵的戰爭也正如火如荼地進行。張繡,這個作為劉表北藩屯兵曹操後方南陽郡,曾與曹操大戰致使後者折損了長子曹昂和大將典韋的建忠將軍,首先成為袁紹傾力拉攏的物件。針鋒相對地,曹操先是大力安撫關中、涼州諸將,進而迅速向策示好,之後便以朝廷名義下詔,命策出兵荊州,征討袁紹一直以來的盟友劉表。
“上繚宗民數欺鄙郡,欲擊之,路不便。上繚甚富實,願君伐之,我當出兵以為外援。”
幾天後,策派使者帶著這封信連同大量珠寶、葛越前往廬江面見劉勳。見到信和禮物後,劉勳果然大喜。與此同時,策大造聲勢,弄得天下皆知我江東欲傾巢而出西征黃祖以報父仇。於是,幾乎與我軍開拔同時,劉勳終於放下最後一絲疑慮,盡起廬江之兵出征上繚。
進入皖城是在一個有些陰冷的早上,幾乎沒遇到什麼像樣的抵抗,策和周瑜便輕軍襲拔了這座城池。
“公瑾是來為孫氏做說客的麼?”
跟在周瑜身後,我再一次見到了袁耀。兩年的時間,他的樣貌幾無變化,可是他的眼神啊,那曾經滿溢著熱情與躁動的雙眼,如今卻如兩潭死水一般,只間或閃著清冷的光。
“子煜何必這樣說呢?”
“我只是真的很想知道,若我袁氏這三萬男女老少不肯遷往吳中,孫伯符會如何處置我們?——一殺了之麼?”
“你知道他不會的。”
“老實說我現在不確定,就像我當初不會想到他會公然背叛先君,更不會想到他早已暗自交結曹操,此後更反過頭來替曹操攻討先君。正是以此為交換,他才得到了曹操吳侯和討逆將軍的敕封,不是麼?討逆將軍……呵呵!”
建安元年,策遣使至許都貢獻方物。作為回應,朝廷先遣使者劉琬加錫命,建安二年夏,複遣議郎王誧至江東,詔命策與呂布及吳郡太守、安東將軍陳瑀共討袁術。陳瑀是故太尉陳球之子,許貢死後,朝廷以其繼任吳郡太守,因吳郡實際處於策的控制之下,他不得不屯駐於江北位於徐州廣陵郡內的海西[6]。其時朝廷本封拜策為騎都尉,襲爵烏程侯,領會稽太守,策欲得將軍號,一番暗示之下,王誧便承製加拜策為明漢將軍。不意策揮兵北上行至半途時,陳瑀竟陰謀趁機襲取江東,策轉而攻打陳瑀,以至最終沒有成行。建安三年,策複遣張紘前往許都貢獻方物,倍於元年所獻。此後朝廷下詔轉拜策討逆將軍,改封吳侯,並詔敕策再討袁術。就在大軍整裝待發之際,卻傳來了袁術的死訊。
冷笑著頓了一頓,袁耀故意拉長聲調道,“哦,或許應該說是漢家朝廷的敕封。——可真的有區別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