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瞞夫人,日前劉繇突然發難,吳、孫二將軍猝不及防,皆已被驅逐至江北。”

“何故如此啊?”權大驚問。

來人複沉吟半晌,方吞吞吐吐地道:“袁術將攻徐州,因軍糧不足,問廬江太守陸康借三萬斛米。陸康以袁術叛逆,不肯與之。袁術大怒,發兵攻陸康,今已圍城數重……”

“可袁術打陸康,跟我們家有什麼關系呢?”

我脫口而問,倏忽間見母親臉色一肅,忙吐了吐舌頭低下頭去。片刻後卻聽母親緩緩問道:“那攻打陸康的主將是誰?”

來人停了一下:“是……是伯符公子。”

雙睫輕顫,母親慢慢垂下眼簾:“我明白了……”

可我不明白啊!一頭霧水地望向權,卻見他亦低首沉默下來,彷彿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望著他,一點黯淡如螢火的震恐,突然在我心頭閃了那麼一下——微弱的,模糊的,可就是那樣真真切切地閃了一下。

卻是心直口快的翊大聲道:“莫非因兄長替袁術攻廬江,而舅父與堂兄本為袁術所命,劉繇害怕遭到吞併,於是先發制人?”

“輔車相依,唇亡齒寒。劉繇有感於此,也不奇怪。只是他既有高名於海內,當不至於加害我們吧?”匡面帶疑惑地問道。

“話雖如此,但朱將軍以為防患於未然,總是不錯。”

終於是母親輕嘆一聲,做出了決斷:“即刻收拾東西,準備啟程吧。”

挪動腳步,我慢吞吞回到自己的房間,直到跨過門檻時一隻手無意間觸碰到腰間懸掛的小玉兔——是策見我喜歡兔兒形狀的東西而送我的、由上等的崑山白玉精雕而成的小玉兔——那一點黯淡如螢火的震恐驀然在我心頭爆閃,霎時間一片雪亮——

策攻廬江陸康,圍城數重,這所圍之城豈不就是——就是廬江郡治舒城?!

舒城,我們住了整整兩年的舒城!周瑜家的舒城……

時光似水流,轉眼已是興平二年[3]的秋天,我們搬來歷陽已經一年了。

劉繇將舅父吳景和堂兄孫賁驅逐至江北後,立刻派樊能、於糜守橫江津[4],張英守當利口[5],以防犯袁術派兵渡江。袁術則任用其親信故吏惠衢為揚州刺史,以舅父為督軍中郎將駐歷陽,和堂兄一起率兵進擊張英等。然而戰事歷時一年卻毫無進展,兩軍長期處於膠著狀態。

“突——”赤風打了個響鼻,我摸了摸它的頭,再望一眼滾滾東流的長江水,一種淡淡的惆悵忽然像野地裡的蒲公英一樣花罷成絮,因風飛揚。

兩個月以前,廬江郡城終於告破,我不知道當策以一種勝利者的姿態站在曾經慢待他的陸康面前時,後者可有過後悔?但一定是恚怨的吧,不然他就不會在僅僅一個月之後便病逝了。好在城被圍死前,陸康允許城中百姓逃難,而策亦約束將士,不準傷害出逃的平民。策在信中輕描淡寫地說起他曾在城外與周瑜匆匆一遇,彼時周瑜護送自家眷屬及陸氏族中婦孺出城,大約兩人誰也不會想到,他們是在這樣的情況下重逢吧?

“他會怪策哥哥麼?”低頭喃喃自語,赤風卻像聽懂了我的話般輕輕嘶鳴一聲,又用力地甩了甩頭。

“你說他不會怪策哥哥?”心間輕動,我又把臉貼近赤風的頭問,“那,我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到他呢?”

踢了踢前蹄,赤風複嘶鳴一聲,那樣子竟像是要奔跑起來。

“……什麼情況?”

滿腹狐疑地,我撥轉馬頭沿江邊小路向官道馳去,一入官道,赤風立刻甩了甩鬃毛,向與歷陽城相反的方向奮蹄疾馳起來。

“喂喂喂,這是要去哪兒啊?跑反了跑反了——喂!”

嘴巴雖在不住叫喊,卻仍是鬼使神差地任由它將我載往未知的終點。初秋的天空遼闊湛藍,一團團潔白如絮的雲朵與風嬉戲著流向天邊。突然間,我看到前方地平線上隱隱現出一隊昂揚的人馬,遠遠望去,那支隊伍在陽光照耀下像一團不斷躍動的火焰,它熠熠閃耀著向前推進,絢爛光芒直刺你的雙眼。

赤風提升了奔跑的速度,風轟轟烈烈地灌入我耳中。然後,我看到為首的一人策馬直奔我而來,他大紅色的鬥篷在風中上下翻飛,宛如一幅絕美的畫卷——

“策哥哥——!”我驚撥出聲。

策的馬長嘶一聲,仰蹄人立——“香兒?你怎麼會在這兒?莫非昨晚夢神送信給你,讓你今天到這兒來侯我大駕?”

勉力壓下重逢的喜悅與激動,我忍不住“呸”了一聲:“拜託!夢神認識你是誰呀?”

“怎會不認識?我乃新一代戰神是也,她愛慕我還來不及!”

“天吶天吶天吶!”我幾乎從馬背上跌下來,而策前仰後合地笑著,然後他微揚起下巴,傲然用手一指,“香兒你看,這些兒郎們都是隨我渡江進擊劉繇的!”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他統領的部眾足有五六千人之多。上次離開曲阿時,他明明只有幾百丹楊兵,袁術歸還的父親舊部也不過一千餘人,何以這麼短的時間,他竟拉起一支如此規模的隊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