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箜篌引(第2/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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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點一點展開眉頭,他重新微笑起來:“是的,她不喜歡。”
“她喜歡什麼呀?”
“她喜歡伯牙所作的《水仙操》。”
“這樣啊?”我蹙著眉頭想了一會兒,“那……”咬了咬唇,我試探著問,“我能先學《水仙操》麼?”
然而,無論是《箜篌引》還是《水仙操》,我都沒有來得及學會。
這天夜裡,一陣急驟的叩門聲打破了夜的寧靜。說來也真是奇怪,我一向睡得死,用策的話說趁我熟睡時把我抬出去賣掉都不會有反應,可這一刻,我就是奇異地被這遠遠傳來的叩門聲驚醒了。
一骨碌爬起來,我披衣走出房門,卻發現母親、策他們都已立在廊下。母親的侍女去大門口探問情況,又疾步回來通報,卻是壓低了聲音的。我看到母親臉上先是一驚,繼而露出一抹不能置信的神情,一顆心竟突然湧起一股強烈的不安來。但母親很快冷靜下來,思忖片刻,她先是吩咐了策幾句,目送策帶著幾名侍從徑直走了出去,便轉身回了自己房間。
片刻後她再出來時已修飾得整整齊齊——她就是這樣,無論什麼時候都儀容端莊一絲不茍——然後她吩咐權道:“好好照顧弟弟妹妹,我過周府一趟。”
權躬身答“是”,我卻不由一頭霧水:到底出了什麼事啊?
豎著耳朵聽著外面的動靜,卻發現大門口的嘈雜聲像是漸漸遠去了,聯絡到母親說去周府一趟——莫非來人與周家有關?我驚疑不定地想——畢竟我們現在住的這所大宅本是周家正宅,來人不明就裡找錯了也說不定,再聯想到適才那叩門聲的急驟與母親變幻不定的表情,我的一顆心頓時砰砰亂跳起來——天吶天吶天吶,該不會出了什麼很可怕的事吧?
這時翊和匡已分別回房去了,“權哥哥……”我求助地望向權,很希望他能去打探一下訊息,他卻蹙眉不響,也不知在想些什麼。最終他搖搖頭,拉起我的手一直送我到房門口:“一切等明早再說吧。”
這一夜我盯著映在窗紗上的被風吹拂的淩亂的樹影,一直過了許久才迷迷糊糊睡著。
第二天清晨醒來後,我用最快速度洗漱停當便趕去母親房間,卻發現非但母親沒有回來,連策也一夜未歸。就在我兀自驚懼時,回首間見權跨入院門像是從外面回來,忙幾步跑過去:
“權哥哥,是不是周家出了什麼事?”
面色凝重地沉默片刻,權答道:“是袁家出事了。”
“袁家?哪個袁家?”我不由困惑起來,隔了一會兒才恍然大悟地,“袁夫人家?”
權嘆一口氣:“你呀,虧你和周珊那麼要好,竟連她母親的出身都搞不清楚麼?”
我擰起眉頭:“你是說……四世三公的那個袁家?”
權輕輕頷首,我卻不由慢慢張大了嘴巴——
就連三歲孩童都知道,方今天下,除了天子家,汝南袁氏,是勢傾天下的第一豪門。袁氏自章帝時的司徒袁安以下,四世居三公[1]位,朝中勢力盤根錯節,門生故吏遍於天下。此次討董聯盟的盟主便是汝南袁氏的袁紹,聽說他母親去世時歸葬汝南,四方前來會葬者竟然有三萬人。而除了袁紹,袁氏的另一代表人物袁術也是此次討董聯盟的主力。
“可是……”暫時按下對於袁夫人出身的驚訝,我迷惑不解地問,“可是他們家會出什麼事呢?”——這樣的豪門巨室,能出什麼事呢?
眉峰輕蹙,權的面色愈發凝重:“三月戊午,董卓以袁紹、袁術故,殺太傅袁隗、太僕袁基,及其家尺口以上五十餘人。太傅袁隗,正是袁夫人之父……”
我無法想象若換作是我遭遇這樣的滅門之禍,會是怎樣的驚痛與哀傷。然而袁夫人卻是剋制的,盡管她美麗的面龐上血色全無,蒼白得像一方素絹。就連珊珊都遠比我想象中的堅強,只是在我走上前去,默默地握住她的手時,她才大哭著說:“我再也見不到宏哥哥、楷哥哥和嵐妹妹了!”
卻原來,這樣的剋制背後,是相類的滅門慘劇,已於半年前上演過一次了!而那一次被屠戮的物件是周家年輕一代的俊彥們——周瑜和珊珊的兄長們!
我無法形容自己聽到這件事時的震驚,其實我一直感到奇怪,以周瑜十六歲的年紀,何以能做主將家中道南大宅讓出來給我家住;我更加奇怪,周家這樣的世家大族,何以男丁竟如此稀少,就算長一輩的男子都在外做官,可週瑜的平輩竟也無人麼?
周暉,我驚異於人們提起他時眼中跳躍的神采,就彷彿他正風采奕奕地站在眼前。及至說到他的死亡,人們臉上那哀哀的痛惜,竟讓聽者都忍不住惻惻的了。
他是周瑜的堂伯——位居當朝九卿[2]之列的大司農周忠的兒子。五年前,雒陽曾遭遇一場瘟疫,在那場奪去無數人生命的瘟疫中,周瑜的父親周異和母親楊氏雙雙罹難。周異故去後,周暉接班成為新一任的雒陽令。周暉是如此年輕,前途無可限量。然而,宦海沉浮多年的周忠卻似乎覺得他太年輕、鋒芒亦太盛,在隱隱嗅出一絲山雨欲來的氣息後,堅決命他辭官回了故鄉。可舒城如何能禁錮住周暉的雄心?何況周氏宗族中多的是青年才俊。在周暉的帶領下,周氏兄弟四處招兵買馬,網羅人才,不多久便雄踞江淮間,每出入,從車常百餘乘,場面極為壯觀。可就像是要驗證周忠的擔憂,及至董卓入朝為禍京師,周暉奮然率眾兄弟赴雒陽勤王救父,深深忌憚他的董卓竟於半路埋伏人馬,將周氏兄弟一網劫殺……
輕輕戰慄著,我的目光依次掠過悲慼的袁夫人、珊珊、周瑜的幾位伯母,以及在周家伺候多年的老家人,繼而緩緩掃過整間廳堂,掃過外面的庭院——
可能就在我們到來前,這裡還滿布著幢幢白幡吧?
我努力想象著周暉的樣子,還有周昴、周顯、周瑋、周玢……照著周瑜的樣子,我想象著他們樣子,想象著他們並肩站在一起,站在這所宅院中,該是何等的光芒耀目?可轉瞬間他們被一片血色吞沒,我抬手捂住了眼睛……
“京師富庶,雒中貴戚室第相望,金帛財産家家殷積。董卓縱放兵士,突其廬舍,淫略婦女,剽虜資物,謂之‘搜牢’。人情崩恐,不保朝夕。”
“董卓非但弒殺少帝、何太後,更借葬何太後之機掘開帝陵,悉取墓中珍物。又奸亂公主,妻略宮人,虐刑濫罰,睚眥必死,群僚內外莫能自固。”
“董卓曾遣軍到陽城,時值二月社祭,百姓各在其社下,卓兵竟將男子悉數斬首,駕其車牛,載其婦女財物,以所斷頭繫於車轅軸,連軫而還雒,謊稱攻賊大獲,稱萬歲。入開陽城門,焚燒斷頭,以婦女與甲兵為婢妾。”
自雒陽逃出的太傅府老管家哭訴著京師一片大亂的慘象,雙目中寫滿恐怖。
瑟瑟顫抖著,我不禁回憶起自己第一次聽到“董卓”這個名字時的情景。那是父親自長沙起兵前夕,我聽到他憤怒地叫罵這個名字,捶胸長嘆:“張公昔從吾言,朝廷今無此難也!”當時我並不能聽懂父親的話,個中緣由,還是權後來講給我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