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世界似乎融化在了一片柔和的乳白色光芒之中,鐘離和淵走在一條沒有道路的平面上,只看得到被包裹在一片無法分明的白色之中的自己,這單一的環境看上去既陌生又熟悉,也許是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讓他的步伐不急不緩,漸漸地,四面八方似乎有了動靜,彷彿人來人往步履匆匆。他朝前看,不見來者,他向後看,不見隨行,抬頭望不見蒼穹,低頭辨不清地面,這樣一個看似虛無卻又無窮無盡的世界,到底何以憑依?

“咔擦”一聲毫無徵兆的脆響從腳下發出,鐘離和淵低頭一看,終於看清自己原來踩在了光滑的冰面之上,那看上去極薄的冰面已經在腳踩之下産生了又細又長的裂紋,也許鐘離和淵繼續走下去它就會不堪重負的支離破碎,他停在原地思考了一下,臉上的擔憂漸漸消失,從容泰然地又踏出一步踩在了冰面上,“咔擦、咔擦”冰裂的聲音越來越急,且迅速延伸出去,聽著冰裂延伸遞減的聲音,彷彿這是一片沒有盡頭的疆域。

一個人的世界,腳下冰層急速破裂,預示他隨時會掉入未知的水域中,他卻展露笑容,反而優哉遊哉,閑適地跟午後散步一般。他腳下的冰層終於由遠至近的碎裂過來,聲勢迅疾,陽光似乎照射進來,冰裂的冰塊顯得晶瑩剔透,但它們依舊冷酷無情地紛紛掉落下去,沒有落水聲也沒有落地聲,根本無法知曉這些碎片到底墜往何處,下面也許是一個深淵,而且盡頭在很遠的地方,最後剩下鐘離和淵腳下的冰塊,忽然有人在後面叫他,那聲音聽上去對他恨之入骨:“鐘離和淵!”

他循著聲音回頭看去,一隻白影從半空中俯沖過來,越飛近輪廓越分明,最好看的是那雙大眼睛,可惜的是裡面充滿了仇恨,那是沒有濃妝豔抹的司芊楚,素淨中還是擺脫不了那天生的媚態,她雙臂伸出對準了鐘離和淵的脖子,一開始鐘離和淵本能地要挪動腳步閃躲,但電光火石間他心意又變,定住身形憐憫地看著近在咫尺的仇人,只是真切的搖了搖頭,全是勸意。

這時,光線更加強烈了,彷彿須臾過後,便由清晨來到了正午,司芊楚的手臂融化在了鐘離和淵面前的空氣中,接著她整個人都開始融於光中,變成一團乳白色的影子,“啊——”司芊楚發出極不甘心地嚎叫聲,宣洩著離開前最後的痛恨,最後那團白影也徹底消散在了陽光之下。

在司芊楚消失之後,眼界突然開闊,這裡是一個山谷,大約是暮春時節,滿地青草與野花,方才的冰塊早已不見了蹤跡。一個難過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是我們害了悅兒。”鐘離和淵一回頭就看到了北宮季恆,他一個大男人坐在一塊矮石上低頭看地,愧疚地整個人都沒有了平日的張揚,雖然此情此景讓人不由動容,但鐘離和淵心裡清楚,一切都是幻影罷了,北宮季恆現在明明在河漢居招魂,根本就沒有隨他過來,所以他重新將視線放在了這座山谷中,有他站在山谷中唯一的一條小路上,左行向下,右行向上。

“當時真的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林京耀必須得死嗎?”北宮季恆的聲音又傳了過來,鐘離和淵低頭看去,發現北宮季恆正執拗地盯著他,在四目相對的那一瞬間,鐘離和淵差一點就以為這情景是真的了,但一切都是幻象而已,他仔細觀察著這條蜿蜒的小路,一會兒朝上、一會兒向下。

“還能怎麼辦?走到最後林京耀才告訴我八門陣是司芊楚擺的,只有獻出取她性命的人才能破陣,而掐死司芊楚的居然是林京耀自己!”

閉著嘴的鐘離和淵居然聽到了自己的聲音,雖然他沒有說話,但是這些話卻正好是他此時心中所想,他腦海中的話語在這個世界中居然直接變成聲音蹦了出來,而且還在繼續:“因果既定,我如何阻礙,如何改變!迷宮裡面的水都已經快到頂了,我不殺他,你們都得活活淹死在裡面!我能怎麼辦?根本就沒有時間給我去想其他辦法!”

“你說什麼!是我爸爸掐死了我媽媽?”那邊再次傳來的居然是林悅的聲音而不是北宮季恆的聲音,鐘離和淵慌亂回頭,看到林悅雙眼含淚,知道真相的她如遭晴天霹靂,但她依舊不希望這是最後的答案,所以厭惡地指著鐘離和淵,大喊,“你騙人!你從頭到尾都在騙人!你在為自己找藉口!”

鐘離和淵閉上眼睛,不想去看傷心欲絕的林悅也不想再聽她哭泣,不停地告訴自己:“假的、假的,全是假的!”

但林悅帶著哭腔的聲音正如此清晰地傳入自己的耳中:“我媽媽得了肝癌,她愛漂亮不願意掉頭發,不願意化療,結果病情突然惡化所以才走得那麼快……跟我爸爸沒關系!他那麼善良的人,連魚都不忍心殺,怎麼可能殺了我媽!”

突然,鐘離和淵感到有一雙手抓住了自己的衣服,他聽到林悅的聲音更近了:“鐘離和淵,你這個虛偽的東西!你不就是不願意殺人償命嗎!你為什麼要編造這些莫須有的東西!我爸爸已經死得那麼慘了,你還要把一切責任都推到他的身上,你還要這樣汙衊他,你還是不是人!”

“這不是真的,這都是幻象!”鐘離和淵終於忍不住了,張開眼雙臂一擺掙脫掉了林悅拉扯的雙手,向後退去。然而,面前這個哭得梨花帶雨的林悅又和真的林悅有什麼區別呢?如果真是林悅聽到了這番話,她不一樣也是這樣的反應嗎?

林悅在拉扯中失去平衡摔在了地上,拿著檔案袋的北宮律突然沖了過來將她扶起,於心不忍地看著她,柔聲勸道:“悅兒,你別這樣,和淵叔叔不告訴你就是怕看到你現在的樣子。”

“不……”若不是北宮律扶著,抽泣的林悅幾乎站不穩,她無力地搖著頭,依舊不願意接受這一切,“律哥哥,不會的,我爸爸那麼愛我媽媽,絕不會,他不捨得、不忍心,我媽媽的命比他自己的都重要,不可能!”

北宮律心疼不已地看著林悅,扯住袖口小心翼翼地去擦她臉上斷了線般的淚珠,說:“既然你爸爸那麼愛你媽媽,會不會想要永遠跟她在一起,就算他自己已經是肝癌晚期?”

林悅瞪大了眼睛,驚恐地問:“你說什麼?”

“悅兒,你不能再錯下去了。”北宮律松開了林悅,開啟手上一直拿著的檔案袋,從裡面抽出了一份病例,上面分明寫著林京耀的名字,他沉重地將病例遞給她,接著說,“他騙了你,真正生病的是你爸爸,他太愛你媽媽了,到了痴迷的地步,但這個女人一生遊離不定令他無法捉摸,也許這一輩子他根本就沒有真正擁有過她,所以更加害怕失去,害怕自己死後她跟別的男人在一起,所以要在死前先殺了她,這樣才能擁有她更久,這樣別的男人才不會得到她。”

林悅顫抖的雙手正捧著攤開的病例,雖然事實擺在眼前,但她卻更加崩潰地想要背離,沙啞著喉嚨說:“律哥哥,這不會是真的……我爸爸怎麼會做這樣的事情?”

北宮律看著傷心欲絕的林悅,無能為力地長嘆著,說:“悅兒,你一定比我更加了解你爸爸有多麼愛你媽媽,我一直很後悔當初沒有告訴你這一切,讓你走上了一條比我們預想中更加曲折的道路。”

“怎麼會這樣?”林悅微微搖首,她的思緒太過淩亂卻急於找到一個出口,“律哥哥,你是不是被鐘離和淵騙了,怎麼會是我爸爸?不,病例是可以作假的!是鐘離和淵把你們騙了?”

“悅兒,這全是我從你爸爸的保險櫃裡拿出來的!”北宮律極力想把林悅從混亂的泥潭中拉出來,他的手又伸入了那個牛皮紙的檔案袋,說,“這全是你爸爸保留下來的,還有這個……”

正說著話的北宮律在檔案袋裡抓住了什麼東西正要往外拿,此時此刻鐘離和淵渾身被寒意浸透,他伸手去攔,對北宮律大喊:“北宮律,不行!”

作者有話要說: 20160727 22:31 校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