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承林忽然想給梁樅打個電話,問他平常怎麼和女人講道理。他隱約明白姜錦年的心理活動,但明白是一回事,應對是另一回事,男女思維永遠存在差異性。

姜錦年和他不一樣。她是一點也看不透他,久而久之,更覺疲憊。

夜幕深廣,晚風清寒,他竟然脫下外套,蓋在了姜錦年身上。他等了半晌,方才側過臉,想跟她談談近幾日的新聞,卻發現她已經走了。

第二天早晨,傅承林照舊六點鐘起床。

窗外淅淅瀝瀝又是一場雨,目之所及,皆是一片斬不斷的銀絲水線。

手機鈴聲響了兩次。傅承林一邊穿衣服,一邊接電話,來電提醒顯示了“爺爺”二字,電話那頭的老人溫和地問他:“承林,你今天要回北京了吧?”

傅承林應道:“上午十點的飛機。”

爺爺沉吟片刻,道:“要不,今天回家一趟吧?你奶奶很想你。”

傅承林抬起左手,翻了翻桌上的行程表。他定下一個時間,話裡聽不出半點異常。

通話結束之後,爺爺虛握著手機,坐在一把老藤椅上,嘆道:“這孩子犟得很。”頓一頓,緩聲說:“這兩天下雨,我擔心他膝蓋又疼。”

傅承林的奶奶坐在一旁,用絹布擦拭一架三角鋼琴。

她年過七十,頭發蒼白,滿臉皺紋……但她依然耳清目明,彈得一手好鋼琴。她活到了大半輩子,幾乎不再有什麼掛念,就是唯一的孫子讓她不放心。

奶奶說:“唉,都是造孽。”

她的老伴接話:“那年出的事,也怪咱們都太忙。哪知道他在醫院一躺就是大半年,不僅沒去成清華大學,也沒見著他母親,年輕人關注的前途、家庭、身體健康,咱們承林都差了那麼一點兒……幸虧現在好轉了。他立業是立上了,還差一個成家。”

傅承林的奶奶積極道:“我物色了一個姑娘,瞧著還行,就是老錢家的孫女兒。”

爺爺擺手:“不行的,這得隨緣。”

話是這麼說,傅承林的奶奶依舊抱著一絲希望。當天晚上,傅承林趕到他們家吃飯之前,奶奶就把那個姑娘喊了過來——算是一次雙方家長默許的,並且希望能促成的非正式相親。

這個姑娘姓錢,家庭條件很好,自小沒吃過虧,只是臉皮比較薄。她見過傅承林的照片,對他本人有點兒意思,計劃著跟他先相處一下。

傅承林對這件事一無所知。

他落座後,沒動筷子,瞧了一眼錢小姐。

那姑娘一本正經坐得端莊,後背挺成了一條直線。她將雙手藏在桌布之下,揪著裙擺繞了個圈兒,看起來確實矜持可愛,文靜得體。

餐桌上擺了幾盤牡蠣、生蠔、松茸蒸雞。搭配著裝飾用的歐芹和蘿蔔花雕,自是能激發看客的食慾……玻璃杯中映襯著葡萄美酒,家庭氣氛一派和諧溫馨。

然而傅承林許久沒開口。

他奶奶趕忙圓場:“這位是錢小姐,她叫錢妍,你錢叔叔家的孩子,你們小時候見過面的。錢妍今年剛剛大學畢業,中文系,讀過不少書。你們隨便聊聊天吧,都是年輕人。”

爺爺家共有兩個餐廳。奶奶特地選中了更狹窄的那一間,方便他們二人交流感情,為了不打擾他們,奶奶還拉著爺爺的袖子,和他一起託辭藉故離開了。

傅承林拿起筷子,扒了幾口飯,並未流露出排斥之意。

他身邊的姑娘起初十分拘謹,後來漸漸放開了膽子,雙手托腮望著他,和他說話。他們從古今文學聊到當代社會,姑娘忍不住問他一句:“傅先生,工作和家庭,你選哪一個?”

她含嬌帶嗔:“只能選一樣。”

傅承林不假思索:“選工作。我有了工作,才能更好地支撐家庭,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貧賤夫妻百事哀。”

“貧賤”二字,是錢妍生平從未體會過的。

她咬了咬唇,又問:“事業和愛情呢,你會選哪一個?只能選一個,不能二者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