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過後,表面上一切都風平浪靜。

沉默一如既往地兼職講師,而阿曇回歸了平靜的校園生活。有時,我會在夜晚潛入校園和阿曇聊些並沒有實質意義的話題,然後在她睡著後離開。有一次她問我“我們有什麼打算”,然後頓了頓,佯裝不小心說錯了一樣改口,“你有什麼打算”。其實這是個措辭十分不嚴謹的問題,因為它並沒有劃分時間線,所以我就可以回答“打算夜宵吃櫻桃乳酪,你呢?阿曇有什麼打算“。她打了個哈欠,說”打算早點睡,明天早上晨練“。

我們相互試探著對方。我一直沒有想好到底應不應該現在將我會與中央帝國爭權的事現在告訴她,畢竟戰爭的名義將是”人類與眾族的平權之爭“,在世人看來就是魔王帶領巨人族、精靈族等與人族開戰。阿曇是人類,還是接受著人族精英教育的俊才,她理所應當地會站在人族的立場上看待戰爭。

阿曇的性格堅毅而有主見,我喜歡的是她獨立的人格,我尊重她對自己人生的每一個選擇。這決定了我不可能將她像金絲雀那樣圈養起來,只供我一人欣賞。可那樣一來,就算我不會對她懷有偏見,正式開戰後,阿曇若站在我身邊,她的身份也會讓她在人類社會裡飽受爭議和罵名,甚至給她惹來更大的禍端。

就如古往今來數不盡的詩歌戲劇裡寫的那樣,愛情果然是一件麻煩至極的事,但恐怕,也是全天下人最想惹上的“麻煩”。我曾嘲笑在那些個故事裡,劇作家為了製造戲劇沖突,總喜歡讓有情人愛而不得、為愛放手什麼的。現在看來,藝術源於生活,當我真正碰到這種兩難之境,根本無法高尚地放手——比那些個曾被我嘲笑的男主角還差得遠。

不放手的話,我該讓阿曇為我犧牲掉她本該有的名譽和平靜的生活嗎?那樣以愛的名義強行改變別人一生的行為,又和我的神父神母對我做的事有什麼區別?

我一直沒想好,所以就這麼瞞著她,享受來之不易的相守。

直到三個月後的某個下雪天。

寒冬已經進展到了最嚴峻的那一步,康涅狄格堡連續幾日籠罩在皚皚白雪中,就連最愛玩雪的孩子都不免對滿城冰雪産生視覺疲勞。這樣的鬼天氣吞噬了城市裡顏色的對比,卻將階級的對比凸顯得更明顯了。小商販沿街叫賣著會自體發熱的火精靈,那些年輕貌美的精靈,無論男女,都被抬到了極高的市價,冬日裡這樣身嬌體軟熱噴噴的精靈無疑是貴族眼中的最佳床伴。而那些連柴火都買不起的窮人只能像老鼠一樣,或是聚集在一起取暖,或是躲藏在有錢人家門口蹭門縫裡溜出來的熱氣,一旦被主人發現就腳底抹油,然後換下一家蹲。

“哥哥,買一根火柴吧。”一個穿著露趾拖鞋的小女孩突然跑過來,怯生生地拉住了我的衣擺,大眼睛在看向我的那一刻瞬間眼淚汪汪。

機敏,世故,典型的窮人家的早熟孩子。

我蹲下對她說:“哥哥沒錢,用幾根漂亮的羽毛換你一根火柴,好嗎?”

小女孩原本天真爛漫的目光瞬間冷了下來,勉強維持著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可是……我家裡還有兩個年幼的弟弟好幾個月都沒吃上一頓飽飯,爸爸戰死了,媽媽去年得了重病……”

我從口袋裡摸出一根羽毛給她:“小不點,你可以對著這跟羽毛許願,只要不是那種’我想要毀滅世界‘或是’我想要十個白馬王子‘這種難度系數太高的願望,應該都沒問題。比如,你可以對著它許願說,’啊,偉大的羽毛君啊,馬上變成一百個金幣‘……”

小女孩瞪了我一眼,一把搶走了羽毛,不過她沒啥商業道德,最後也沒把火柴給我。

我順著小女孩離開的方向看去,她走到巷子裡把羽毛往雪地上一摔,狠狠踩了幾腳,然後說:倒黴,遇到白痴了!看模樣絕對是個超級貴族富豪,怎麼這麼窮酸!不僅窮,還智障,什麼許願的羽毛,編出這種故事騙小孩子嗎!?

我:……

這時,一個穿著酒紅色鬥篷的女人走了過去,給了那小女孩幾塊銀幣,小女孩拿到錢便一溜煙跑遠了,而女人從寬大的鬥篷下伸出一隻修長的手,撥開雪取出了那根羽毛。她抬起了頭——雪膚藍瞳,清瘦的臉龐上點綴著恰到好處的高挺鼻樑和薄薄的雙唇。

我臉一紅,下意識地扭頭想跑,但她顯然已經看到了我。

”剛剛那一出是……賣火柴的小女孩之智障魔王奇遇記?“她一步步走過來,鞋底在雪地上留下一個個淺坑,發出好聽的聲音。

”阿、阿曇。“

天上又飄起了中雪,我轉過身來,便看到幾片雪花落在她的纖長的睫毛上,然後一點點化為晶瑩的霜水。阿曇朝羽毛吹了口氣,羽毛伴著雪花轉了個圈便化為了一縷煙,隨即變出了一把紅傘。

”一個兩個都這麼不識貨,“我搖頭笑道,“這可是本神的羽毛啊,就變了一把傘……”

阿曇撐著傘遮住了我們兩個,離我極近,一張嘴便在空中吹起了棉絮般的氣息。“可我現在就缺一把傘。爻君有什麼意見嗎?”

“沒有!這把傘既美觀又使用,我絕對沒有意見。”我拍著胸脯保證,“我的羽毛還多著呢,你隨便拔,拔著玩都可以。”

阿曇嫌棄地看了我一眼,“算了吧,我可不想和一隻禿雞走在一起。”

我竟然認真地想了想這個稱號和利維坦給我起的”大蛾子“或者”么蛾子“哪個更難聽。

阿曇:”爻君剛才躲什麼?“

我:”我沒躲。倒是你,跟蹤我幹什麼?“

阿曇將傘一傾,傘上堆積的雪便統統落到我頭上,接著她挑了挑眉:”你又有意見了?我不可以跟蹤爻君嗎?“

想必是阿曇這幾年的禦靈術學得太好了,在跟蹤我的時候用別的靈魂掩蓋掉我所熟悉的她的氣息,並且一路上每隔一段時間就換一個禦體靈,我竟一點也沒有察覺。

當然不能跟蹤我!只是話到了嘴邊,就變成了:”當然!阿曇,你想幹什麼都可以。“

”啊!“她忽略了我那喪權辱國式的回答,注意力集中在我的頭上,”爻君的頭發都‘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