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彈匣內的30顆子彈打完,這片平坦的山頂已經成了修羅場。除了兩個手腳麻利滾下山坡的,剩餘的十幾名清軍全都倒在了血泊裡。

高六庚來不及對死傷的清軍逐一檢查,他回身走向炮位,順手換好了彈匣。

他來到一門劈山炮跟前,抬手掀開了上面蓋著的油布,然後從後腰拿出一顆手榴彈,擰開底部的蓋子,準備塞進炮口裡。然而他這時才發現,手榴彈根本塞不進去!

原來,北海軍的木柄手榴彈頭部直徑是48毫米,而清軍重型劈山炮的口徑只有30多毫米,差的不是一星半點兒。

高六庚的目光在堆放火藥之處和劈山炮之間遊移了片刻,很快就放棄了用黑火藥炸炮的想法。無他,這鐵炮的炮壁太厚了,他估計得把內膛塞滿火藥才能炸壞。

不過往炮口裡倒黑火藥太耽誤時間了,也來不及。此時山下已經響起了急促的鑼聲,相信清軍很快就會上來。

想到這裡,他將手榴彈放了回去,又將胸前的步槍轉到身後,走到了這門鐵炮的後方,彎腰雙手抄起炮尾,雙腳站穩,深呼吸一口氣,丹田腰部發力,渾身骨節咔咔作響,大喝一聲,五百斤的炮身猛的就被掀了起來。

緊接著,他藉助架炮身的土堆為支點,奮力向前一推,那門劈山炮一下就立了起來,隨後就歪歪扭扭的朝著山下的竹海滾了下去,一路發出了沉悶的撞擊聲。

之後,他又如法炮製,將第二門炮也推到了山坡下面。

在萇乃周的一眾弟子裡,高六庚以善用大槍而聞名。老話說的好,月棍、年刀、一輩子的槍。想要練好槍,只有透過經年累月的苦練,腿力、腰力、腕力、臂力都要練到位,骨架貫通,還要在發力時要把全身的勁捋成一股。

像高六庚這樣能將五百多斤重的東西一下抬起,用太極拳的理論叫作“接骨鬥榫”。也就是骨骼之間互相咬合,完美承接,達成一種類似傳統建築榫鉚結構一般的剛體狀態,氣力貫通周身所有骨節的間隙,但凡有一處不松透都做不到。

練到這一步,用行內的話就叫“成龍成虎”。跟人過手也不必掄拳頭了,遇敵就是一個字,蹭!

有了龍虎之能,再加上北海鎮那些遠超這個時代的武器,這才是他敢於孤身闖敵陣的膽氣所在。

就在第二門劈山炮滾落下去之時,通往永慶寺的道路上也響起了密集的腳步聲。高六庚知道時間緊急,於是快步走到堆放火藥之處,掀開油布,從後腰的插掛袋中掏出之前已經擰開蓋子的木柄手榴彈,勾出拉火環,用力一拽,將冒著青煙的手榴彈扔進了一個裝火藥的籃子裡。

然後他轉身拔腿就跑,幾個箭步來到了山頂邊緣,就在他奮力下躍的瞬間,身後一團明亮的爆焰騰起,緊接著就是一團更大更明亮的火球也隨之釋放。

只聽“轟”的一聲巨響,大片的泥土、手榴彈破片、三斤重的炮彈、破布片、乃至草木竹石在內的各種雜物被衝擊波帶上空中,又紛紛落下,如同下了場大雨。

此時的高六庚已經從空中墜落到了山坡上,抱著腦袋在山坡上連滑帶滾,很快就來到了竹海的邊緣。他起身後稍稍定神,觀察了一下四周,隨即幾個跳躍,轉眼就消失在了茂密的竹林裡。

另一邊,那些就要抵達山頂的清軍,也被突如其來的爆炸嚇的屁股尿流,大呼小叫的退回了山下。

事後當清軍來到山頂檢視現場,收斂屍首,那景象讓所有人都是面無人色,有的披甲兵當場哇哇大吐。

後山出了這麼大的動靜,坐鎮永慶寺內的定親王綿恩接到稟報後勃然大怒,咆哮著要將那個受了重傷的管炮驍騎校砍頭問罪,同時他的內心也升起一股挫敗感。

這一刻,他終於體會到了阿桂、福康安和慶桂對陣北海軍時的那種無力。以前他還私底下笑話過人家,如今一看,大哥不說二哥。

由於上元縣這一帶多丘陵山谷,就算駐防八旗的四千披甲齊上陣,小倉山周邊也擺不開,只能圍起來,逐步縮小包圍圈,然後一舉殲滅之。

“明明就十個北海賊啊!還護著一群老弱婦孺,怎麼就這麼難打?!難道說,他們不止十個,還有更多的人?不!不可能!”

太憋屈了!之前隨園那邊好不容易攻了進去,結果對方竟然膽大包天發起偷襲。剛說喘口氣,等著劈山炮運上來的伍尼那隊人被殺了個措手不及,死傷三十餘人,連根北海賊的毛都沒抓到。現在後山的臨時炮臺又遭破壞,最要命的是炮手全死了。

裝藥點火放炮容易,觀瞄可不是一般人能幹的。

這年月無論是八旗兵還是綠營,並沒有歐洲國家那樣成熟的炮兵培訓體系。駐防八旗炮手的觀瞄技能基本都是家傳,也就是祖輩上當過烏真超哈的那群人。

一年才開三次炮的炮兵,玩鬧呢!

感到心緒有些煩躁的綿恩揹著手踱步來到偏殿外,臉色板的鐵青。他抬起頭望著灰暗的天空,仔細想著接下來該如何儘快拿下隨園,抓住袁枚。江寧城這麼大,這麼多百姓,戒嚴一天已經是麻煩叢生,到了明日再不讓人出門,肯定要出亂子

恍惚間,他又想到了京城那邊的情況。嘉慶接下來會出什麼牌?自己該如何應對?京營中自己的人馬是不是全被替換了,宗室的那幫人該怎麼私下聯絡

再然後,他又突然想到了萬一北海軍大舉進犯江南,自己該如何應對,萬一打不過,下一步該怎麼辦。要是江南守不住,自己所設想的一切也就成了過眼煙雲.

發了一會呆,裹著細雪的寒風不停落在臉上,讓他覺得愈發清冷,可混亂煩躁的心緒也似乎驅逐了不少。

他抬起有些冰涼的手搓了幾下臉,感覺有些熱了,便轉身回到殿內,讓侍衛取來自己的那頂金火焰銜紅寶石的貂纓頭盔戴好,又披上了紅色大氅,接過馬鞭,走到門外,頭也不轉的對門口站立的幾名侍衛道:

“跟爺去隨園那邊看看!”

“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