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八十五章 漫漫風雪黑山驛(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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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的遼西平原滿目蕭瑟。雖說還只是初冬,可關外的初冬卻有著關內深冬的霸道。在寒風的呼嘯下,讓人感受不到一絲溫暖。
連著兩天的大雪給遼西的山河大地披上了一層銀裝,到了這會兒,天空中依然飄著零零散散的雪花。而在驛道兩旁或遠或近的村屯裡升起的嫋嫋白煙,以及偶爾在空中掠過的雀鳥,就成了這片銀白世界的唯一點綴。
坐在後排靠窗位置的永和,好奇的打量著外面的一切。這些在北方冬季再尋常不過的場景,此刻卻以一種獨特的視角呈現在他面前。
盛京地區地處遼西平原,地勢平坦,再加上清廷對這裡的驛道還算養護到位,比較適合車輛通行。於是當遼東戰役結束後,北海軍後勤部透過陸路和海運調撥了二十幾輛汽車,除了方便人員往來於盛京和錦州前線,再者可以保證物資快速轉運。
自從車子開動上路,永和跟那名叫富察善的同伴從額頭到後脊樑就不停冒汗,胃裡也有些不適。即便如此,可他一直瞪大雙眼,仔仔細細的觀察著車內的各處細節,試圖搞清為什麼不用牛馬就能跑起來。然而看了半天,更暈菜了。
從廣寧城到盛京城的驛道長度是三百四十里,沿途要經歷六處驛站。要是騎馬的話,扣除吃飯住宿,其餘時間就算快馬加鞭,最快也得三天。
當然了,朝廷的六百里加急可以保證一天就到,但那也就是一個信差換馬不換人的猛趕,而他們可是五個人坐在一輛車裡。
於是當吉普車以五十公里的時速賓士在驛道上時,永和覺得自己的認知完全被顛覆了。
他活了快四十年,騎過日行百里的烏珠穆沁駿馬,也坐過跑的飛快的騾車,可他萬萬沒想到,世上居然有不用馬也不用騾拉的車。從出發到現在已經開出了二十多里地,賓士如電,速度絲毫不減,那些評書話本中的仙家法寶也不過如此吧!
這些年在京城的八旗兵中一直有個傳言,趙新和他的手下善用法術,操弄各種邪器;無論是連子快槍還是開花炮,亦或江河裡跑的,天上飛的,一切種種,無不讓人覺得匪夷所思。
各路領兵將領也搜腸刮肚的試過各種辦法破解,可是無論是戰前請道士和尚舉行降魔法會,還是戰場上搭臺子開壇做法,甚至是銃子炮彈浸黑狗血,大擺陰門陣,都是毫無效果。
到後來,乾隆下了一道諭旨,禁止在軍中陣前搞神神鬼鬼的東西。要知道越是搞這些無用功,就越是讓兵卒們覺得趙新是神仙下凡,士氣低落。
口中的呼氣噴在後座的車窗玻璃上,形成了一小團白色的霧氣。永和小心翼翼的用袖子擦了擦,轉眼又是晶瑩剔透。
這些年北海商社在安平港的平板玻璃出貨價已經比廣州的進口貨低了很多,銷量也不錯,但由於海運和陸路運輸的成本,普通中產家庭依舊買不起。像吉普車前後風擋這麼大塊的平板玻璃,在京城和江南地區的售價不低於一百兩白銀。
永和是正六品的侍衛,一年的俸祿是銀60兩、米三十石,加上24畝旗田地收成、60兩馬料錢、節慶日宮裡的賞錢、以及兩間鋪子的收入,六百兩撐死了。
收入多,花銷也多;吃飯穿衣,人情往來樣樣都要用錢,一年到頭剩不下幾個。別說一百兩了,十兩銀子買塊玻璃他也捨不得。
因為是雪天,出來又早,驛道上見不到行人和馬車,於是貴生便讓司機適當提高車速。然而此舉卻讓永和與富察善的暈車症狀加重,兩人的胸口愈發憋悶,胃裡也開始翻江倒海,酸水不停的往嗓子眼湧。
話說這年月的驛道就算再平坦,也無法跟後世的縣級公路媲美,甚至還不如鄉級公路。
就好比貴生他們現在走的這條通往盛京的路,堪稱清代東北地區最重要的交通幹道;最寬處二十米,最窄的地方僅有三米。別看這條路在皇帝東巡的時候弄的跟打穀場一般平整,皇帝不來也就那麼回事。夏天暴雨後留下的水坑和來往馬車壓出的深深車轍都讓車內的人感到顛簸。
“停車!他們倆好像要吐。”說話的,是坐在後排中間的老張。此人就是昨天永和見到貴生時,坐在角落裡的人。
永和從第一眼見到老張,就知道對方是個練家子。等今天上車挨著坐了,更確定這是個精通內家拳的高手。這樣的人坐在自己和富察善中間,目的不言而喻。
這人的眉骨很高,顴骨處的肌肉微微隆起,兩側的太陽穴向外鼓脹。手背上雖然看不到老繭,可手掌卻是又厚又紅潤。再有,平常人手背關節骨的骨峰之間是凹下去的,而這人的卻是平的。凡此種種,都符合內家拳高手的特徵。
貴生聽到老張的話,轉頭看了一眼,便讓司機減速靠邊。誰料吉普車剛好遇到一處路面結冰的地段,一腳剎車下去,車輪開始打滑,車尾猛的向左一甩,整個車立刻來了個九十度大回旋,一頭頂在了驛道旁低矮的黃土牆上,還撞塌了一塊。
就這一下,車內的永和與富察善再也控制不住,哇的一下就噴了。
過了一會,貴生他們五人終於從滿是狼藉的車裡鑽了出來,幾乎每個人的衣服上都多多少少的沾了嘔吐物,車裡更是別提。
心有餘悸的司機下車後急忙檢視車頭的情況,雖然不算嚴重,可他心裡卻很懊悔。出來前他覺得地面積雪不嚴重,所以就沒裝防滑鏈。要不是有土牆攔著,非得衝下坡撞樹上不可。
捎帶說一句,明清時代的驛道尤其是官馬大道兩側通常會有兩道一尺高的土牆,上面立有標柱,標示里程,同時也能起到護欄的作用。
車頭另一邊的貴生也是很無語,今天出門不順啊!轉頭看了眼蹲在車門外大吐特吐的永和跟富察善,心說能坐船能騎快馬的人,怎麼就暈車呢?
五個人裡只有老張跟沒事人一樣,他先是跟司機問了下情況,得知問題不大還能開,又跑到一處路牌下看了看,回來後對貴生建議道:“前面還有五里就到小黑山驛了。咱們先把車裡拾捯拾捯,等到了那邊弄點水,把車裡擦乾淨再上路。”
貴生點點頭,對吐的上氣不接下氣的永和道:“永二爺,您和您的伴當可得忍住了,別再吐了。”
永和沒說話,而是翻了個白眼,心說我這是造了什麼孽啊,早知道會這樣我寧可騎馬!
經過簡單的收拾,一行人又上路了,這一次司機開的很慢,而且兩側的車窗都降了下來,呼呼的西北風夾著細雪在車裡亂竄,把難聞的氣味帶走了不少。
車開了二十多分鐘,一片如同村鎮的建築群就出現在了眾人眼前。
小黑山驛,這裡與其說是驛站,實則是一座有著三百多戶居民的大型村屯。這裡在明代就是軍事要地,隸屬遼東鎮長城中路的鎮遠堡,到了清代又成為山海關通往盛京驛道上的重要節點,站丁多達數十名。
驛站的核心是一座方形土城,每側城牆長度將近三百米,牆高八米,開有南北二門。城內設有驛丞署,以及配套的官房、丁房、馬棚、草棚、物資倉庫等。
這裡以前還是“路記衙門”的所在地,統管盛京以南、錦州以北驛道周邊的村屯。衙門就設在了驛丞署的旁邊,由一名五品防禦擔任界官,統領鑲紅、鑲白兩旗兵兩百名。
另外由於清代的驛站只對朝廷官員提供食宿休息,不對民人開放,於是便有人在驛站外做起了車馬店生意。
驛站、路記衙門、旗兵、站丁、幫丁、餘丁,再加上這些人的家眷和包衣家僕,構成了一個濃縮的小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