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思宇注意到了王長生略顯激動的表情,心中也頗為感慨。

這個從崇明島出來的“二當家”加入北海鎮已經十年了,當年在花鳥島偶遇的時候,要是自己的槍口再往上抬一寸,對方恐怕就要“雞飛蛋打”。

王長生當然不知道自己當年差點被吳思宇變成太監。幹了這麼多年的密探,他的性格也變的愈發冷靜沉穩,激動的心情轉瞬即逝,想到對方把自己大老遠叫過來,絕不只是就為了告訴自己這點事。

果然,吳思宇將手中的菸頭掐滅,眯著眼問道:“你們這些年在江南的佈局是什麼情況?我指的是綠營和駐防八旗裡的情況。”

王長生稍作沉吟,簡單回答道:“崇明水師、狼山鎮、太湖水師、吳淞口和江陰炮臺、各城守營都有咱們的人。有些是透過關係安插進去的,有些是曉以大義暗中投靠的。至於江寧和京口的駐防八旗,從副都統到佐領都有關係。”

吳思宇聽了眉梢一跳,心裡很是驚訝,沒想到北海鎮居然在江南地區構建瞭如此龐大的情報網。他本想細問,張張嘴又把話嚥了回去。

別看情報局從設立之初就是北海軍參謀部的下屬機構,可實際上情報的事一直都是趙新在抓,從不假他人之手。吳思宇雖然身為創業元老和親密戰友,但也清楚哪些能碰哪些不能碰。隨後他便將這次威懾行動中情報局要擔負的任務說了出來。

“你們的任務是防止清軍水師狗急跳牆,在江陰一帶沉船封江。江陰過不去,艦隊的威懾就沒有意義。再有就是吳淞口和江陰各處的炮臺也要做工作,儘量將傷害降到最低,否則打爛了最後還得咱們去收拾爛攤子,得不償失。”

江陰位於長江下游的咽喉地帶,江面僅寬1.25公里,是長江下游航道最狹之處,呈喇叭口狀,地勢非常險要,自古以來就是兵家必爭之地。

從前明正德三年起,為防倭寇進犯長江,明廷在黃田港口、春暉門外設定靖海、朝陽二關,在沿江修築數十處烽火臺。到了崇禎年間,又在大、小石灣配置紅夷大炮十一門。

康熙二年,為防範臺灣鄭氏再次攻打江寧,清廷在黃山等沿江要點設定炮臺,並重建黃山到肖山一線的烽火臺示警體系。之後一百多年,江南地區再無戰火,也無海盜之憂,江南綠營變得愈發廢柴,炮臺也都成了擺設。

乾隆四十九年,趙新他們在揚州搶了數十名“瘦馬”,然後大搖大擺的過了江陰,沿岸守軍和綠營都是乾瞪眼,一炮未發,訊息一出,朝野震動。

此舉簡直就是在清廷臉上扇耳光,於是剛剛上任的江南提督藍元枚就成了最大的倒黴蛋,被鎖拿至刑部大牢關了好幾年,直到林爽文之亂才被重新起用,出任參贊大臣率兵前往臺灣。

為防北海鎮再度襲擾江南,經時任江蘇巡撫閔鶚元上奏,清廷從乾隆五十年開始在吳淞口的崇明島增設炮臺,同時擴大黃山炮臺的規模,又增修了石牌、黃田港等多處炮臺,配備了新鑄大炮上百門,其中還有一門被稱為“揚威大將軍”的萬斤鐵炮和數門五千斤的鐵炮。

誰料到了乾隆五十五年,清廷再度被啪啪打臉,而且還是大巴掌猛抽的那種。

北海鎮派人在揚州於深夜公然攻打府衙劫獄,然後堂而皇之的帶著焦循、鍾懷、黃承吉三家一百多口衝出北門,乘船沿江而下,有驚無險的衝過了江陰炮臺和吳淞口炮臺的封鎖線,再度震動天下。

當時接到請罪摺子的乾隆差點被氣瘋了,震怒之餘的他雖然下旨問罪有關人等,但也明白僅憑炮臺和水營是很難擋住北海鎮的快船和火炮。

正在愁眉不展之時,新任江南提督王柄上摺子出了個主意,那就是在黃田港和對岸的靖江沿岸囤積數十條大型沙船,船艙中預先放滿條石,一旦北海軍來犯,直接沉船堵塞航道,實行封鎖。

好麼,堂堂大清水師,不敢在外洋與北海賊決一雌雄,只能龜縮在內河沉船防守,實在是懦弱他媽給懦弱開門懦弱到家了!

乾隆雖心有不甘,卻也明白這是唯一阻止北海軍進入長江的法子。

沒轍啊,江南的財賦和湖廣的糧米對清廷實在太重要了!滿清在西逃之前必須要在江南搜刮到充足的錢糧,否則將很難養活上百萬滿人,維持數萬大軍。

再說“長興島海戰”的結果已經證明,就算花了大價錢從英國人那裡買了風帆戰列艦也沒用,兩百多門卡龍炮在北海軍的速射炮面前就是渣。

說話間,吳思宇接過勤務兵遞來的釅茶,喝了一大口,潤了潤嗓子,繼續道:“還有,你得親自去趟江南。”

“去江南?”王長生一口水喝下,差點被嗆著。

“對。這次我們保袁枚,出兵吳淞口只是為了震懾滿清,都秋天的蛤蟆了,瞎折騰什麼。趙王那邊擔心江南的老百姓聞訊後不明就裡,保不齊某些人會有什麼心思,擅自把事情搞大,不可收拾。

讓你去,一是代表北海鎮去見趙雲菘。他在揚州安定書院當老師,門生故舊多,上通下達,有他發話,揚州起碼能保證安穩。二就是去湖州吳興沈家走一趟,跟他們的家主談談,別跟著添亂。”

話說自從乾隆知道趙新的老丈人沈敬丹出自揚州,還有就是汪中他們八個攜家人投靠了北海鎮後,他對廣陵之地就有了一股恨意,連帶著嘉慶也是一樣。

揚州劫獄事件發生後,乾隆的恨意更是達到了頂點,如鯁在喉。那會他雖然還沒準備西逃,但對未來已經有所預感,於是便藉著各地積欠漕糧的事由大發雷霆,令戶部從乾隆五十六年起上調多地漕糧的輕齎徵收份額,以示懲罰,其中就包括了揚州府。

也就是康熙有所謂“永不加賦”的祖訓,否則以乾隆的小心眼程度,肯定會上調正兌米的份額。

清代的漕糧分為正兌米和改兌米,其中運貯京城的叫正兌米,運貯南通州的叫改兌米。此外還有各種附加稅,輕齎就是其中一種。

所謂的“輕齎”就是耗米,運輸途中的損耗。這筆錢通常會解交戶部或是南通州的通濟庫,作為辦理漕運的開支。清廷要求徵收之時按銀兩折算,比重多寡視路途遠近而定,離京城越遠,額度就越高。

揚州府的漕糧份額源自清初,每年正兌米是93600石,改兌米是46990石,總額是140590石。一百多年來雖有調整,但也只是在正、改兩項之間互有增減,總數並無變化。另外輕齎是按每石一錢三分白銀徵收,江蘇通省都是這個比例,所以揚州府是每年18276.7兩。

輕齎上調後,揚州府的徵收比例上漲到每石0.22兩,變成了三萬多兩白銀,糧戶們都傻了眼。

其實如果只是這樣,揚州老百姓倒也能扛,問題是除了上述三項,還有什麼水腳銀、蘆蓆稅、竹木稅、漕贈、腳價銀等名目繁多的附加稅,再加上各衙門和官吏在徵收過程中的勒索敲詐,糧戶實際所出要高出數倍。所謂“正漕一石,民納三四石”就是這個道理。

這兩年揚州的糧戶為了完稅被逼的賣地賣房子大有人在,甚至還有舉家逃亡的,老百姓叫苦不迭,民怨極大。

至於吳思宇讓王長生去拜訪吳興沈家,是因為這些年江南民間私下流傳著一則小道訊息,趙王爺的王妃,未來的皇后娘娘是揚州人,姓沈。

當然也有個別更小道的訊息,說趙王妃真正的老家是東臺,是當年“一柱樓案”的遺孤。

不過這個說法被很多湖州人——尤其是吳興沈姓中人暗地裡嗤之以鼻,什麼揚州,什麼東臺,天下沈氏出吳興,吳興沈氏出竹墩!所以趙王妃就是吳興沈家人。必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