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五十六章 蚩尤託生起風雲(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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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94年8月22日,即乾隆五十九年八月二十一,湘西永順府鴨堡寨。
夜色蒼茫中,鴨堡寨的男女老少都進入了夢鄉,而在寨子外一處高坡上的文武土地廟前,卻是火把熊熊,鼓樂齊鳴。
數十名肅穆而立的苗人男子圍成了一個圈子,在圈子的正中,是一座兩米多高、用巨大原木雕刻的蚩尤神像。只見其頭箍獸牙,鼻帶銅環,身披戰袍,左手拿著開山巨斧,右手拿著獸面盾,兩眼凸鼓,青面獠牙,看上去豪放粗獷,邪橫無比。
在神像的腳下,供奉著三面木製靈牌和香燭貢品,在正中的一面牌位上寫有“石門麻氏”的字樣。四名被稱作“巴代扎”的苗人巫師身穿紅袍法衣,頭帶紅帕和牛皮冠扎,腳踏罡步,收持令牌,口中唸唸有詞,正圍著神像繞圈做法。
過不多時,三名巴代扎吹響牛角,另一人將卜卦用的四格竹節扔向神像的腳下的一塊石板。此時在場的苗人全都瞪大雙眼看了了過去,只見一分為二的兩半竹節都是裡面朝上,無不大喜。
“祖神顯靈,此乃上上之兆!”
“蚩尤祖神要託生了!”
人群中,一名身穿黑色布袍、頭裹黑色頭巾、上面還插著根雉雞翎的老者走到另一名同樣裝束的老者近前,客氣的問道:“隴登叔,蚩尤祖神就要顯靈託生了。聯絡各寨的事是三保率先倡議的,認他為王,您意下如何?”
老者道:“八月,我年紀大了,就按你和各寨首領的意思辦吧。”
話說苗人男性頭巾上插羽翎,代表著身份地位,只有那些百戶寨主級別的人才能佩戴。被稱作“隴登叔”的老者名叫吳隴登,正是鴨堡寨的百戶寨主;而被稱為“八月”的老者,則是乾州平隴寨寨主吳八月。
見吳八月滿意的點頭離開,回到之前的位置站好,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湊到吳隴登身後,單手擋嘴,在其耳邊輕聲道:“岳父大人,既然老天選蚩尤大神託生我們家,您理當為苗王。各寨首領屬您輩分最高,等蚩尤祖神託生的時候不如搶先一步,豈有不認之理?”
“放肆!”吳隴登眉頭一皺,訓斥道:“這裡沒你說話的份!”
身後的女婿臉色一變,訕訕的退了下去。
兩人說話間,四名巴代扎又圍著蚩尤像兜起了圈子,一手持法器,一手掐訣,口中念著咒語,等轉了幾圈後,其中一名巴代扎拱手向神像行禮,口中高聲道:“天降苗王,蚩尤託生,號令苗人,恭請下凡!”
他這一說完,另外站在神像三面的三名巴代扎也隨之高喊道:“號令苗人,恭請下凡!”
吳八月此時衝神像抱拳一躬,大聲道:“蚩尤祖神就要顯靈,點松明燈!”
隨著一盞用繩子掛在土地廟屋簷下的油燈被人點亮,在場眾人全部跪下,只聽為首的巴代扎一邊磕頭一邊道:“逐客民,復故土,收回苗地享太平,求苗王速降臨!速降臨!”
“吾來也!”
巴代扎的話音未落,跪著的人群中一名五十多歲長著滿臉鬍鬚的壯漢突然大吼一聲,隨即便如同發癲一般渾身抖動。周圍幾人見狀,連忙合力將其攙扶起來。
只見此人身材高大魁梧,眼如銅鈴,長得一臉橫肉,上面長滿了密匝匝的絡腮鬍,像一叢亂糟糟的茅草,跟眼前的蚩尤像倒是有幾分神似。他正是之前吳八月提到的“三保”永綏黃瓜寨的寨主石三保。
被攙扶起身的石三保雙目圓睜,身體繼續抖動了片刻才停下,從身後一人手中接過一把被點燃的香,幾步走到神像下跪下,舉香行禮大聲道:“蚩尤祖神所鑑,客民佔我水田,欺壓盤剝,已非一日。今蒙蚩尤祖神託我石三保為王。小的當邀約湘黔川三界寨民,逐客民,復故土!求祖神保佑!”
在場眾人齊聲叩頭道:“求祖神保佑!”
眾人話音方落,巴代扎高聲道:“苗王降生!”
敢情這苗王基本全靠搶,誰先站出來誰就當.玩笑話,實際上石三保能假託蚩尤轉世當苗王,是今天到場的各家寨主已經達成了默契。
七月初的時候,石三保的侄子石由保、以及本家的石老審、石老巖、石老養等人陸續發癲,說苗人要做官,要殺光客家人把地奪回來,同時還說黃瓜寨要出苗王,甚至指名道姓是石三保。之後沒過多久,其他幾處寨子裡也開始有人發癲,說出了同樣的話。
於是乎,石三保是苗王託生的說法在湘西各苗寨傳播開來。不過名氣雖然有了,但還差一場由苗人巫師主持的儀式,以確認他就是蚩尤祖神選定的苗王,否則難以服眾。
之所以要選在鴨堡寨的土地廟進行,是因為鴨堡寨在湘西被公認為蚩尤祖靈的託生地,改土歸流之前的苗王就出在這裡。
這也是為什麼吳隴登的女婿會說出蚩尤託生在我們家,想讓他岳父去搶苗王之位的話。問題是吳隴登今年都六十多了,帶兵打仗也跑不動;湘西這地方山多平地少,出門幾乎全靠腳。再說石三保帶著本家子弟玩“請神上身”,弄的十里八鄉都知道,他這時再爭,明顯底氣不足。
說起湘西苗人和客家人的恩怨,就不得不提及湘西苗疆的改土歸流。這中間的矛盾主要集中在兩點,一是土地,二是清廷對苗疆的治理方式。
從康熙四十二年到乾隆五十九年,前後歷經九十年的發展,湘西地區的人口快速增長,僅苗民人口就增加了一倍,超過了40萬,而隨著大量漢人移民的遷入,苗疆的人地關係日趨緊張。
刀耕火種是湘西苗人的傳統耕作方式,而且還是“遊耕”;一塊地開墾出來種上三四年就會廢棄,然後另找一地重新開始。耕地位置的變動,導致苗人的居住區也跟著變,不像漢人有固定的居住區和農耕區。
此外苗人有重財力輕生死的習俗,苗寨內部的借債都是按牛計息;一年長一拳,長到八拳光利息就是一頭牛。當內部的借債無力償還,苗人就會向漢人借高利貸,以田地作抵押。以湘西永綏廳為例,建廳之時,環城之外都是苗人土地,僅過了二三十年,這些土地就都成了漢人的。
一邊是苗民人口增加,耕地越來越不夠用;另一邊是漢人透過合法的或非法的手段,侵佔苗人耕地,由此雙方的積怨愈來愈重。
再說清廷對苗疆的治理。康雍乾三代的邊疆政策,不管東西南北哪個民族都差不多,具體措施就是富之以田畝,教之以禮義,繩之以法度,示之以軍威,防之以嚴密,誘之以利益。
跟新疆的維吾爾人一樣,滿清上至朝廷顯要,下到普通民眾,無一不將苗人視為異族蠻夷,從心底歧視。此外地方官員在漢人使用不法手段侵佔苗人土地的問題上毫無管束,苗人告狀無門,愈發敵視官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