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同年關內各地加上盛京轄區、新疆的糧食總產量是16億石,可那是建立在十億畝耕地、兩億多農民,並且長江以南地區還是兩年三熟的基礎上才有的。就算是直隸和山東地區的上好水澆地,每畝高粱單產也不過才180斤。

也就是說,北海鎮僅用了滿清1.6%的耕地和7%的人口,就得到了整個大清朝2.3%的糧食,而且都是細糧。

要知道這還是好多荒地尚未得到沒有開發的結果。如果照這個勢頭髮展下去,不出十年,僅東北地區和新疆地區每年所產的糧食,就足以養活整個北方的人口。

趙新在關外苦寒之地折騰了才九年啊,就已經讓數百萬人“寒者盡得衣,飢者盡得食,貧者有其屋,耕者有其田”。而且他才收一成的賦稅,根本沒有什麼雜項附加,各家各戶都搶著把自己的餘糧賣給糧站。

乾隆捫心自問,這是人能幹出來的事嗎?跟北海鎮一比,自己父祖前後三代人一百多年的“康乾盛世”簡直成了笑話!

乾隆越想越灰心,他揹著手望著燭火,許久才幽幽道:“和珅,你說趙新和他那些黨羽到底是哪來的?為什麼查了這麼多年,竟是一點頭緒都沒有。”

這讓和珅怎麼回答?他要是知道,早讓人刨老趙家祖墳去了。得虧會安的葉佔榮父子沒有對外聲張末代趙王妃墓地的事,否則滿清知道了真敢派人去會安給挖了,然後挫骨揚灰。

還不等他說話,老邁的乾隆又喃喃自語起來:“打太祖爺算起到朕,已是第六代了。太祖、太宗宏武膜烈,出生入死開創了大清基業。世祖承兆丕緒,孤兒寡母入關祗定天下。聖祖爺八歲登基,十五歲廟謨運籌智擒鰲拜,十九歲決意撤藩,敉平三藩之亂,半壁江山動盪,還是扛過來了。三徵準噶爾,六巡江南,修漕運治黃河,輕徭薄賦,天下歸心。世宗爺踐祚十三年,修明政治,重新整理吏治,也是國強民殷。

朕自六歲入宮,跟從聖祖讀書,十四歲進韻松軒,跟先帝學習政務。想著父祖兩輩宵旰勤政、孜孜求治,朕不願躺在大樹底下乘涼,自登極以來不貪鐘鼓之樂,不愛錦衣玉食,不戀嬌娃美色,精白誠心以對天下。雖不能使天下寒者盡得衣,飢者盡得食,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可朕自問這些年累散了骨頭操碎了心,也算是個太平盛世。

蒼天啊!你為什麼要降下這麼個妖孽來禍亂天下?!你是不是瞎了眼!如今朕竟然淪落到連祖宗的陵寢都保不住,讓朕成了大清的千古罪人!!!”

戰場上打不過,如今連種地也比不過,幾十年的文治武功如同一場夢!

乾隆越說越激憤,臉色也愈發紅潤,聲音變得沉緩滯重,挾著無可抗拒的威壓和吶喊,聽得和珅心裡泛起一陣陣驚恐和悲哀,淚水簌簌而下,打溼了地面。他膝行數步,死死摟住乾隆雙腿,哀懇道:“主子仔細龍體,千錯萬錯都是奴才們的錯!主憂臣辱,主辱臣死。奴才該死,辦事不利”

和珅正絮絮叨叨的說著,突然覺得乾隆有些異樣。他抬頭一看,就見乾隆呆呆的看向窗外,一句話也不說,半晌,身子一歪,登時就背過氣去。一旁的蕭得祿嚇的面如土色,他“唿”的搶上前兩步,一把扶住了正在朝地上倒下去的乾隆,跟和珅一起把乾隆架到榻上躺下。

九洲清晏殿內瞬間大亂,不管是太監還是宮女,有的尋湯覓水,有的抬屏風,有的搬桌子挪椅子,有燒香的,還有跪在地上低著頭看磚縫兒的,扎著雙手在殿外廊下來回竄的,這叫一通亂!

“不許亂!”和珅用陰的能滴出水的嗓音喝住在場眾人,繼續道:“誰亂,立刻拖下去杖斃!李總管,你親自悄悄傳太醫來,不要驚動其他人。這事決不能傳出去!”

這位身兼多職,其中就有領侍衛內大臣和內務府總管。雖說平日裡總是擺著一副笑臉,可懲治那些不懂規矩的太監時卻是不假辭色,讓不少太監都害怕。他一發話,殿內殿外立刻就安靜了許多。

和珅知道乾隆是急疼迷心,一時痰湧,不過同樣的情況前年已經犯過一次,這次明顯是更厲害了。

他從懷裡取出一個銀質的扁酒壺,裡面裝的是蘇合香酒,擰開後就往乾隆嘴裡灌。誰知對方牙關緊閉,黃褐色的酒液順著衣襟直往下淌。他此刻也顧不得犯忌了,叫一旁的太監拿來擓茶葉用的銀勺,用勺柄撬開牙齒,這才將酒灌了些許進去。

半晌,乾隆喉間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就跟拉風箱似的。和珅心頭一鬆,正要再灌點酒,兩名太醫連滾帶爬的進了東暖閣。

趁著太醫給乾隆診治的工夫,和珅站在一旁,望著面黃氣弱的乾隆,心亂如麻。別看他貪,可他跟乾隆幾十年的君臣之誼卻是真的。此刻他有些懊悔,自己何必這麼急茬兒,天亮後再來奏報不是一樣!

茫然間,一張讓他又恨又懼的面孔憑空浮現在了眼前,同時腦海裡也迴盪起了那人曾說過的一句話。

“和大人,你覺得乾隆要是死了,你還能活多久?”

和珅心裡猛的一抽,一個冒天下之大不韙的念頭升了出來,自己那個謀劃了半年多的計劃眼下正是最佳發動時機。

內心糾結了片刻後,他很快就做出了決斷。趁著沒人注意自己,和珅轉身出殿,來到門口左側一名垂首站立的太監跟前,不動聲色的從腰間取下一物,用蚊子般的音調輕聲道:“把人都召集起來,在圓明園殿外候著,等我命令。”

那太監臉上的肌肉抽動了兩下,隨後接過腰牌,轉身就朝外走。和珅這才回到正殿內,他也沒進東暖閣,而是跪在冰冷的金磚上,雙手合十對著空無一人的須彌寶座,輕誦起了《藥師經》。

“如是我聞。一時薄伽梵遊化諸國至廣嚴城住樂音樹下,與大比丘眾八千人俱,菩薩摩訶薩三萬六千,及國王大臣婆羅門居士,天龍藥叉人非人等,無量大眾恭敬圍繞而為說法”

在他念經唸到一半的時候,拿著他腰牌走的那名太監已經回來,靜靜的立在了殿門口,和珅聽到對方在身後輕輕咳了一下,也不轉頭,繼續跪在地上唸誦。

約莫過了小半個時辰,一名太醫滿頭大汗的從暖閣裡退出,走到和珅近前道:“和中堂,皇上醒了。只是說話過於吃力。”

和珅急忙起身走進去,榻上的乾隆看到他進來,嘴唇翕動,像是有話要說。和珅頓時淚如雨下,撲到乾隆跟前道:“主子,您可嚇死奴才了!”

“盛,盛京.死.祖陵永琰回.”乾隆喉節動著,用盡全身的力氣,含糊不清的咕噥著。等他說完這幾個字,又閉上眼陷入了昏沉。

和珅退後一抖馬蹄袖,跪倒在地,語帶哽咽的道:“奴才明白了。主子安心休養龍體,奴才立刻去辦。”

明白啥了?要辦啥?兩名太醫一頭霧水,旁邊的總管太監蕭得祿也是似懂非懂。除了和珅,其他三人竟是一句都沒聽懂。

等退到殿外,和珅對剛才去傳令的太監低聲道:“跟咱們的人說,立刻封鎖島子和各處宮門,沒我的話,誰也不許離島!有違抗者立刻關起來!”

清代的戶部山東清吏司除了負責山東地區的田畝、戶籍、稅賦外,同時監管黑龍江、吉林、盛京將軍三大轄區的田畝事務。至於東北地區的皇莊則由內務府統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