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吃西紅柿的歷史其實不長,雖然從明代天啟年就引進栽種,但一直都是觀賞植物,直到另一時空的清末才開始食用。而且這年月栽種的觀賞性西紅柿,跟後世個大飽滿的那種根本不能比。北海鎮吃的西紅柿,是趙新從另一時空帶來的種子;具體到部隊,都是自制的罐頭。

席間趙新突然想起件事,等劉大觀吃的差不多了,便好奇的問道:“劉先生,我聽說如今京城候選的官員都視關外為險途,根本沒人願意來,你怎麼敢來開原上任?”

劉大觀不禁一愣,他放下碗筷,沉默片刻,長嘆道:“不怕王將軍笑話,劉某來此上任,原本就是打算找機會投靠趙王的。誰料你們開啟原勢如猛火,還不等我找到機會聯絡,你們就已經兵臨城下了。”

這下輪到趙新愕然了,一番詢問之後,他這才明白怎麼回事。

先前不是說劉大觀丁憂期間外出遊歷麼?也正是這次江浙之旅,讓他看到了滿清鼓吹的盛世外衣下,掩蓋的是一幅血淚斑斑的畫面,隱藏著難以拯救的危機。

揚州本是富商大賈聚集之地,然而面對滿清大廈將傾的危急關頭,鹽商和官員們依舊以奢侈為尚,競相奢麗,婚嫁喪葬,堂室飲食,衣服輿馬,動輒費數十萬。他們揮霍錢財,一擲千金,治園林庖廚,傳教歌舞,尋歡作樂,醉生夢死。無論是官員還是胥吏,廉恥喪盡,唯貨利是趨,勒索百姓,層層盤剝,官商上下其手,互相勾結。可謂人慾橫流,滿目汙濁。一路上的所見所聞讓他陷入不能自拔的沉思苦想之中。

劉大觀到了揚州後,首先就是去安定書院拜訪趙翼,講出了自己的困惑。當時趙翼聽了也是感慨不已,還把自己這些年的詩作拿給他看。劉大觀看過後,才明白對方也處於困惑與彷徨中,甚至比自己還嚴重。只不過經過了一番痛苦的反思之後,趙翼已經斷了出仕的念頭,視文章為“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以文潤身,以文補世,以文鳴世,而不願再廁身於名利富貴,隨波逐流。

然而劉大觀不是已經六十多歲的趙翼,他當時還不到四十,總不能就此回鄉歸隱吧?《左傳》上講“三立”立德、立功、立言,他的滿腔抱負還沒實現呢!

作為封建時代的讀書人,劉大觀自幼受儒家傳統思想的薰染,在人生道路的選擇上,不可能超越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這一倫理總綱的要求。然而朝廷這個糟爛樣,他一個拔貢生出身的下級官員,能怎麼樣?

當他得知汪中、劉臺拱、洪亮吉、江藩等人已經舉家出逃,投奔了北海鎮後,心中的震驚難以言表。因為長期在廣西為官,他對北海鎮瞭解的不多。他搞不懂為什麼這些曾讓他仰視的人,要投奔被朝廷稱為“妖孽”的悍匪叛逆。

不過隨著他從江南民間和文人口中瞭解到有關北海鎮的事越來越多,尤其是乾隆五十年、五十二年和五十六年,前後帶走上百萬受災流民的傳言,思想也發生了潛在的變化。

在另一時空的歷史上,劉大觀丁憂期間,父親也隨之去世,所以他直到乾隆五十九年冬天才出仕。不過在本時空,由於那些前往安平港貿易的商人將北海鎮自產的消炎藥物引入沿海各省私下出售,使得患了肺部感染的劉大觀父親最終逃過一劫,養了幾個月後身體完全康復了。

於是他前年冬天進京,從在京為官的同鄉那裡得知,最快上任的就是開原縣令,便動了心思。吏部堂官原本正苦惱著呢,一看有人敢去,面談之後第二天就把自己這邊該走的手續全都走完了。

當“憑文”也就是朝廷的委任狀下來後,一些相熟的朋友勸他不要去關外上任,奈何劉大觀表現的很固執,任別人磨破嘴皮子也沒用。離京前的告別酒宴上,幾個好友都是灑淚相送,覺得他此去凶多吉少。

現在看來,要是早知道袁枚和趙翼都跟北海鎮有關係,還費這個勁幹嘛?北海軍開炮洗城牆那會,可把他給嚇得不輕。當時他就在北城牆上假模假式的指揮守城,要是跑慢點,直接就交代了。

聽完劉大觀的自我剖析,趙新不禁對此人刮目相看。

要知道在這樣一個如同末世的環境中,能卓然獨立,保持清醒的頭腦,甚至毅然決然的做出選擇,的確十分難得。在此人的談話裡,既沒有“於陵廉士”陳仲子那種“哇而吐之”的矯情之語,也沒有伯夷、叔齊昆仲那種“不食周粟”的清高態度,實在難得。不過出於保險的做法,直到劉大觀離開,趙新也沒說招募的事,只說會向上面稟報,讓他回去安心等個幾天,自有分曉。

之後趙新讓手下參謀給王長生髮了封電報,讓情報局透過京城、揚州和江寧的情報站,調查一下劉大觀,看是否如其所說,算是來個背景調查。如果沒問題,就讓手下人再找他談話,先去北海鎮的行政學校上兩個月的培訓課再去廣西。此外還得從去年參加科舉的人裡,挑幾個跟他一起去。

之後一連數日,趙新將主要精力投入到了戰役進展上。就在盛京方面的清軍被切斷退路,即將陷入三面包圍之際,北海軍在遼東半島最南端的戰鬥終於打響了。

7月18日拂曉,從摩闊崴開來經停安平港的北海軍船隊,動用了四艘機帆船炮艦,對滿清在旅順口內的水寨發起炮擊。霎時間天崩地坼,地動山搖。密集的炮彈帶著駭人的呼嘯,衝著碼頭和岸上的軍營蜂擁而去。一時間,旅順水營內外爆炸聲連連,船隻房屋被毀,清軍各處炮臺上火光一片,草木皆燃。

同一天夜裡,膠東方面的北海軍出動一個團的兵力,越過萊州府東部的萬歲河,兵臨萊州府治的所在地,掖縣縣城。在南面,另一個團越過大澤山南麓的白沙河,直取平度州城。

面對北海軍對萊州府的全面進攻,一直呆在濟南的劉墉終於坐不住了,當他再一次向京城發去了告急奏報後,便帶著從山東西部各地招募來的三萬多綠營和團練,星夜兼程的奔著青州府來了。

他很清楚,一旦手裡的這支大軍敗了,整個山東也就徹底完了!

一、袁枚對劉大觀的評價,見《隨園詩話.補遺.卷三》,第一篇就是。二、陳仲子的典故出自《孟子.滕文公下》。陳仲子是春秋時齊國人,哥哥為齊相,仲子以為他哥哥做事不義,就帶著老婆離家,居住在於陵,他讓老婆織麻布,換取衣食。後來有一次他回去看望母親,誤食旁人贈給他哥哥的鵝,等知道了,就哇哇大吐。後世就有人以此事說陳仲子品格高潔。然而孟子對此予以了譏諷:“老媽給的不吃,老婆給的就吃;不住在哥哥的房子孝順母親,卻跑到於陵去住,這能算品格高潔嗎?充其量就是個蚯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