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新和劉大觀談話後的第五天,情報局就拿到了對劉大觀的背景調查。

江寧站和揚州站的人各自走訪了袁枚和趙翼,兩人的描述和劉大觀自己說的完全符合;京城琉璃廠的情報分站透過在清廷吏部發展的暗線,從清檔房查到了全套銓選檔案,這可比劉大觀自己提供的履歷細緻多了。

有清一帶銓選任用的官員,先別管走不走門路,都需要向吏部投遞參選材料,也叫“投供”。其中涉及的材料極其龐雜,既有銓選人員的投文,還要有原籍官的印結擔保、同鄉京官的印結擔保、以及原任衙門的履歷和考核材料。

當然了,這裡面肯定有做假的空間,關鍵就在同鄉擔保和原任衙門的考核上。但是像個人資訊、相貌、科分、名次、三代履歷、有無過繼、有無親老、有無應行迴避等等,沒人敢做假。因為吏部在收到材料後,會對投供人員的資料進行稽核,查驗身貌,並依據授官的要求確定資格和排序,這一環節就叫“堂議”。此外官員的個人材料還要經九卿和科道御史稽核,在這上面作假一旦被發現,別說官做不成,整個家族的名聲都毀了。官員完成銓選後,所有環節的表單和材料都會存留在吏部的清檔房,上至一品,下至七品。

看到情報局的電報上說情況完全屬實,趙新當天下午便派人去了縣衙後宅通知劉大觀。

“劉先生,後天早上我們有一支小分隊回吉林城辦事,你跟他們一起走。早上七點在安遠門內碰頭,千萬別晚了。到了吉林城,你就去城內的軍管會換路條,然後坐馬車到寧古塔,再換車到富爾丹城的行政學校報道。培訓結束後會安排你的職務和去向。這裡面裝著的是你和隨從兩人的通行證和臨時身份卡,請收好,沿途的哨卡會檢查,千萬別弄丟了。”

劉大觀從對方手中接過裝東西的牛皮紙袋,有些疑惑的問道:“敢問大人,何為培訓?”

他不懂很正常,要知道“培訓”一詞並不是中國的本土詞彙,而是另一時空的近代從日本傳過來的。

來人道:“就是上課,瞭解掌握我們的政策和法令。所有民政的官員都要有這一步。”

劉大觀恍然大悟,心想這也是應有之義。等來人走後,他開啟紙袋,從裡面取出通行證和臨時身份卡一看,登時被震驚的幾近失語。只見上面自己和僕人的彩色頭像赫然在目,即便是再巧奪天工的畫師也難以描繪的如此相像,簡直就是把自己的整個腦袋和脖子等比例縮小,然後壓平貼在了上面。

身後的僕人福順看到自家老爺僵立不動,上前正要詢問,無意中看到了自己的照片,被嚇得面色慘白,一屁股坐在地上,哀聲道:“老爺,這,這是什麼!我怎麼變得那麼小?在京城就聽人說起,北,北海賊會攝魂術!”

恍惚之餘,劉大觀突然想起北海軍入城後的第二天,幾名北海軍的官兵來到縣衙,讓衙門內的所有人依次站在一塊掛在影壁牆上的大塊藍布前,然後用手中一個黑色的奇怪匣子對著人比劃,還發出“咔嚓咔嚓”的輕聲。

當時包括他在內的所有人都是不明所以。因為北海軍的兇名實在太盛,大家都不敢問,只能戰戰兢兢的照做。難道那就是攝魂?!

想到這裡,劉大觀急忙快步追了出去。還好司令部來的年輕軍官沒走遠,剛到縣衙門口就被他叫住。對方看到劉大觀臉色不對,便問道:“劉先生,出什麼事了?”

劉大觀手抖的厲害,將帶有大頭像的通行證遞到那軍官的面前,顫聲道:“此,此乃何物?為,為何能將我主僕二人繪的如此纖毫畢現?”

軍官一聽是這事,頓時哭笑不得,心說我怎麼把這茬給忘了!他連忙掏出軍官證,向劉大觀展示自己的照片,又讓在縣衙內執勤的幾名士兵過來,也拿出證件給他看,隨後又費盡口舌做了解釋。

劉大觀聽完一肚子氣,不自覺的用上了當縣令時的語氣,半是訓斥半是抱怨的道:“不過是格物之術罷了,理應當時就解釋清楚!本官非愚昧之人,若是此事傳揚出去,被無知百姓拿去造謠,豈不是令我北海鎮名聲有汙?”

年輕軍官自知理虧,連連點頭道:“劉先生說的太對了!回去我就跟首長轉達您的建議!”

劉大觀聽了,這才滿意的捋著鬍子,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神態。等軍官告辭後,他再度端詳自己的大頭照,心想當時還是太緊張了,神情應該放鬆些。再說要照就應該照全身像才對,只露個腦袋脖子,未免有些不倫不類。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再拍一次......

話說在另一時空的十九世紀攝影術傳入中國後,滿清的官員對早期的“達蓋爾銀版相機”並不反感,也不害怕,當解釋了其中道理後,應邀拍攝的人非常配合。看到照片後,都認為神情酷肖,善畫者不如。

第二次鴉片戰爭後,臭名昭著的英國全權特派大臣額爾金勳爵詹姆斯.布魯斯在與清政府高層官員會晤期間,也曾展示過照相技術。時任欽差大臣桂良、花沙納和兩江總督何桂清都不拒絕照相,神情也很放鬆。

與有知識的官員相比,反倒是民間普通百姓對照相視若虎狼,這其中固然有愚昧的成分,但當時老百姓對洋人的排斥情緒起到了關鍵作用。比如十九世紀六十年代的京城民間就有流言,說洋人買來中國孩子,然後挖去他們的雙眼,製作拍照的藥劑;而被拍攝者就會失去精魄,乃至危及生命。到最後連曾國藩都相信這一說法,甚至煞有介事的拿出一袋裝蓖麻油的明膠膠囊跟英國人討論。

令劉大觀沒想到的是,那名軍官回去彙報後,鄧飛當即讓參謀以司令部的名義下發一道命令,要求以後給滿清官吏照相前必須要解釋清楚,不能嫌麻煩什麼都不說。到了第二天上午,司令部還專門派人來到縣衙,把之前照過相的投降人員都叫到了一起,先是向眾人表示了歉意,隨後又給他們講解了一下什麼是照相。

東線司令部此舉讓一眾投降官吏十分驚訝。在他們的認知裡,當官的給下級賠不是,這還真是開天闢地頭一回。轉念一想,人家既然給自己臉,自己往後做事也不能掉鏈子。

劉大觀帶著欣喜和期盼,踏上了前往富爾丹城的路途。而在另一邊,被緊急召回巴城的何喜文得知趙新讓他帶兵攻略廣西,心裡頓時翻江倒海起來。

不是讓我當婆羅洲總督麼,趙王這是變卦了?話雖如此,能回兩廣也算不錯了,只可惜不是打廣州。

王遠方宣佈完命令,笑呵呵的讓何喜文坐下談,解釋道:“你別多想,如果你願意,婆羅洲的事以後還是歸你負責,不過目前暫時放一放。滿清那邊的形勢如今有了重要變化,參謀部對兩廣的作戰方案做了調整。”

何喜文脫口而出道:“出什麼事了?”

王遠方沉聲道:“部隊的保密紀律你知道,這件事只能傳達到團一級。你回去後跟羅芳柏也說一聲,免得他誤會。”說罷,他就將和珅叛逃的事大概講了一下。

何喜文聽完下巴都砸腳面上了,好半天說不出話來。在他的心裡,全都是“大清要完”這四個字。

王遠方隨後又囑咐道:“打下南寧府,打通和雲南的水路航道不是最終目的。你要盯著四川方面的動向,如果清軍出兵雲南,就得幫和珅他們守住東川府和雲南府。”m.

“只是把他們擋回去?王長官,照我看,乾脆把寧遠府也打下來!據我所知,東川府南北長中間窄,清軍要是隔三差五搞一下,咱們防不勝防。”

聽何喜文這麼說,王遠方突然想起這位是四川人,於是問道:“你老家是四川哪裡的?”

“潼川府太和鎮,就在射洪南邊不遠,涪江邊上。”“家裡還有親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