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珅先是一怔,隨後就反應了過來,說道:“徐老兄說的可是睢州十三堡那次漫水?和某當然記得。那是六月,河南布政使江蘭用四百里加急遞來的奏報。當時三門峽至花園口大雨滂沱,黃河、沁河、洛河並漲,睢州十三堡相繼發生兩處漫決,堤防沖塌二十餘丈寬。決溢洪水直瀉千里,最終由渦河入淮。當時軍機處接到奏報,皇上乾隆當即命章佳公、河南巡撫書麟等人趕赴現場,督率文武員弁加固堵截,和某也多方籌措銀兩物資,僅用了一個冬天便修築的嚴嚴實實。”

徐大用聽完伸出大拇指,讚歎道:“和大人真是好記性,時隔七年,居然還記得這麼清楚,不服不行!”躾

和珅臉上不動聲色,心裡卻是很得意,這點小事對他來說真不算什麼。此時就聽徐大用又道:“實不相瞞,黃河決口那天,徐某正和幾個兄弟在睢州辦事,差點就沒逃出來,那場景實在令徐某畢生難忘。大水之後商丘一帶又起了饑荒瘟疫,別說餓死人了,人吃人徐某都親眼見過,現在想起來都心有餘悸。”

“被困在睢州那幾天,聽當地人說,他們這地方隔幾年就得來場洪水,而且一來就垮堤決口,不堪其苦。果不其然,才過了兩年,睢寧周家樓再次決口。到了今年,就前些日子,豐縣曲家莊又決口了。”

“有天徐某實在沒忍住,就問趙王他老人家,這黃河年年治年年決口,您有沒有什麼好辦法,讓百姓不再受苦?”

和珅這時已經大概明白徐大用要說什麼了,可他還是想聽聽趙新怎麼說。於是配合的問道:“趙王怎麼說?”

“徐某比不得和大人,太複雜的就記不住了。我只記得趙王當時說,想要治黃,就得連著淮河一起治,而且像你們那樣束水攻沙築堤壩是沒用的,換誰來了都一樣。得在上游大面積種樹,叫什麼水土保持,還得在下游開挖兩條直通大海的新河道......”

徐大用絮絮叨叨的說了好一陣,最後才道:“和大人,徐某說這麼多,無非是想告訴你,趙王要這五千萬兩,就是為了根治黃河的。你說,這算不算造福天下百姓?聽我一句勸,就算是為了子孫後代,給他們積點陰德。想想你的兒子豐紳殷德吧,他跟那位公主成親都五年了,為什麼一個孩子都留不住?積惡之家,必有餘殃。望您還是早做取捨。”

和珅沒想到徐大用說出這麼一大套來,和自己心裡想的事滿擰。如果說前面那些經歷什麼的對和珅而言不過是左耳進右耳出的廢話,可最後那兩句話才真正觸碰到了心神。躾

回到住處的和珅連晚飯都沒吃,而是叫上了兒子豐紳殷德和幾個護衛去了西側的山丘上閒逛散心。這裡因為離旅社近,便被開發成了一個類似公園的地方。半山腰蓋了個亭子,道路兩旁到了晚上還會掛起燈籠,別有一番景緻。

待父子二人行至半山腰的亭子,翹首南望,就見灰靄靄的西半天宛似一堆燒成餘燼的炭,斑駁暗紅的光沉入大海,慢慢消融。此時整個安平港開始變得燈火輝煌,各家點亮的燈光猶如繁星一般光彩奪目。伴隨著各家瀰漫開來的炊煙,空氣中似乎還隱隱散逸著飯香,山丘下偶爾不時傳來孩子們的嬉鬧聲和零星的犬吠。

“治大國如烹小鮮。僅看此地繁華如斯,足以見趙新的治世手段。”

“阿瑪,兒子之前曾聽二叔說過樁趣事,管理此地的人姓孔,操著一口山東腔,也不知跟曲阜孔家有沒有關係。”

和珅揹著手,頭也不回的冷笑道:“你說的那人現在已經去了山東。哼哼,找了一個來歷不明的傢伙,居然還姓孔,野心昭然若揭!”

“阿瑪說的是。”

和珅沉吟片刻,轉身看著兒子道:“和孝......她沒怪我吧?”躾

“阿瑪這是說哪的話。既是嫁入咱家,那就是和家的媳婦。雖說這幾天身子不大利落,可她年輕,以前經常騎射,過幾天就沒事了。”

豐紳殷德雖然這麼說,可兩口子過日子,苦不苦只有自己知道。從通州上船開始,他那個媳婦每天夜裡都是以淚洗面。堂堂大清朝固倫公主,公公居然成了朝廷叛逆!

和珅嘆了口氣,問道:“天爵,你心裡是不是也在怪阿瑪?”

從京城出來這麼多天,和珅還是第一次跟兒子交流這個問題。豐紳殷德沉默良久,斟酌著措辭,躬身道:“父有命,子必從之。阿瑪這麼做,都是為了咱家。兒子不敢非議。”

“你還是在怪我。可你阿瑪我要不這麼做,咱爺倆,包括你二叔,都會死無葬身之地。你明不明白?那趙新如今羽翼已成,入關進京奪江南不過是揮手之間,而朝廷,就只剩苟延殘喘了!”

“可皇上......”豐紳殷德話剛出口就縮回去了。

他很想問,皇上對您的知遇之恩呢?他那麼器重你,讓你成為天子之下第一人,怎麼能這麼做?!您身為朝廷重臣,社稷飄搖,大廈將傾之際,難道不應該盡忠報國嗎?我們是滿人啊!扶社稷於將傾不正是我們的責任嗎?躾

“要是沒有趙新這種妖孽,你阿瑪我怎會落到這步田地。皇上怎麼待我,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恨不得掏出心窩子給皇上看,恨不得累死了給皇上看。”

和珅目光閃動,眼中泛起了一層晶瑩,黯然道:“可好多事你並不知道,阿瑪管著尚虞備用處,北海鎮有多可怕我比誰都清楚。皇上的身體從前年就不行了,這次中風,怕是十有八九熬不過去了。阿瑪也是沒辦法,你知不知道,十五阿哥一直惦記咱家的家產,還有我這顆大好頭顱。”

“不會吧!”豐紳殷德訝然道:“兒子看嘉慶王平時對您很是敬重,跟兒子也是......”

和珅冷笑著打斷道:“你們啊,都被他騙了!”

“那......阿瑪接下來作何打算?咱們總不能一直住在這裡吧?二叔那邊總得通知一聲。”

“馬八十三已經帶人去了雲南。最多七八天,他那就知道了。你二叔是個厚道人,不知道會怎麼埋怨我呢。”和珅拍了拍兒子的肩膀,勸慰道:“總之是阿瑪對不住你們。以後好好跟和孝過日子,努努力,生個大胖小子,別咱家香火斷了。”

豐紳殷德聽到這話,急忙跪在地上,哽咽著道:“阿瑪這話叫兒子聽著難過,兒子哪能怨您呢。”躾

和珅笑著點點頭,心中已經有了取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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