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午時,寧海州二堂上的會議終於定下了同北海軍議和的人選,其中包括了:州學學正王癸祥、知州原敬德的管家,常家、趙家、王家、孔家各出一人。他們將在上述四家的四十名壯丁的護送下,前往一百多里外的文登。

為表誠意,原知州讓學正王癸祥帶上了寧海州八鄉七十七社的戶籍賬冊,以及由原敬德帶頭、其他官員和與會所有鄉紳署名的信件,另外又從之前徵調的物資裡拿了些雞鴨牛羊、二百石米麵和五十匹絹布。

投降這麼大的事,有人同意,自然肯定有人反對。為了保密,王癸祥等人商議後決定,天黑後走西門出城。

另一邊,於順和同伴在寧海州城外轉了半天,發現進城盤查很嚴,最後決定繼續往西去福山縣看看。要是情況允許,他們還得去登州府做個偵察......

1793年9月8號的清晨六點,才睡了四個小時的孔紹安就被急促的鬧鈴聲吵醒。等他起床穿衣,刷過牙洗過臉,警衛員已經將羅漢床上的鋪蓋收拾好,放上小茶桌,擺好了早飯。

他所住的地方是文登縣縣衙大堂後面的簽押房,而縣衙位於文登城內東北角。三天前北海軍攻進文登城時,典史鄧廷楷和靖海司巡檢黃鶴帶衙役反抗時被擊斃,縣令周履端、縣學教諭和訓導三人都成了俘虜,另外威海司巡檢張紹曾不知下落。

知縣雖然被抓了,可家眷還住在後宅裡。孔紹安也沒想著轟人走,瞭解到內宅裡有個臨街的後門,便讓人把通往內宅的門鎖了,又安排了警衛值守,他自己則將簽押房作為了臨時住處和辦公室。眼下文登縣的縣衙有了個新名字北海軍文登軍管會,暫時下轄文登、榮成二縣。

對於住在縣衙,孔紹安一點都不喜歡,格局逼仄不說,好多地方都是年久失修,一到晚上還挺滲人。不過因為查閱調取架閣庫檔案方便,也只好暫住此地。他打算等寧海州和海陽兩縣打下後,再去縣城外找塊地建新的辦公場所。

古代中國曆來有“官不修衙”的說法,除非破敗的實在不行了,才會進行修繕,而且是壞哪修哪。要知道修衙一則勞民傷財,怨聲載道,二則就是容易產生腐敗,遭人舉報彈劾;至於三麼,為官一任,到期調走,憑啥我前人栽樹,讓你後人乘涼?

孔紹安是山東人,早飯喜歡吃麵,唏哩呼嚕的一碗海鮮麵下了肚,感覺一晚上的乾燥都被撫平了,舒坦了不少。不過等他看到條案上那一摞昨天還沒看完的賬簿文卷,不禁猛嘬牙花子。要知道古人的行文格式對於現代人來說,沒有幾個能習慣的,一不留神就序列。昨天他看了一會就覺得頭暈眼花,後來找了把尺子比著,這才勉強看了下去。

再不情願,可孔紹安知道自己必須得耐著性子看完這些東西。要知道接管一個已成規模的縣級區域,和從無到有建立一個縣可不一樣。後者是一張白紙好作畫,缺什麼找補什麼;而前者必須先要搞清地方社會基層組織的構成,理解當地的賦役制度,對人口、田地、錢糧、物產、乃至文教都做到心中有數,才能著手進行改革。

這一次北海鎮是要在膠東像釘子一樣紮下去,而不是單純的拉人。趙新對這次山東計劃的目標是透過對膠東四縣的接收和管理,為以後積累經驗,豎標杆、立範本。

孔紹安起身在院子裡溜達了會,抽了根菸,這才回屋坐下,拿著尺子翻開戶籍賬冊剛看兩行,一股煩躁的情緒油然而生。正想著是不是讓工作隊的那些人幫著先看一遍,等整理好了自己再看時,就見門外的警衛進來報告:“總指揮,戶房的劉孟仁和刑房的於和禮都到了。”

孔紹安一聽大喜,真是瞌睡碰枕頭來的正是時候,他想了想道:“讓劉孟仁進來,於和禮嘛......讓他過了中午飯再來。”

“是!”

幾分鐘後,就聽門口有人操著個煙嗓沉聲道:“小人劉孟仁,拜見總指揮大人!”

“請進!”

孔紹安話音剛落,就見從外面走進來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身量不高,有些削瘦,面色微黑,留著幾縷鬍子,穿著件漿洗的有些發白的灰色夾袍,外罩一件深色馬褂,戴著頂由六塊黑緞子連綴製成的六合一統帽。

此人進屋後,恭恭敬敬的走到距離孔紹安桌前三步遠的地方,直接跪地磕頭,然後頭也不抬的道:“小人劉孟仁,曾任縣衙戶房司吏,拜見老爺!”

孔紹安回憶著之前看過的古裝劇中的場面,伸手示意道:“不必多禮,請起吧。”

“謝大人!”

孔紹安等對方起身後,打量了一番,感覺此人看上去還算本分,於是道:“劉先生,有件事我要跟你說一下。”

劉孟仁依舊保持著十五度的躬身姿態,拱手道:“請老爺吩咐!”

他這副模樣的,孔紹安這些天見的太多了,所以只是微微點頭道:“別管我叫老爺,也別叫什麼總指揮大人。現在文登榮成兩地成立了軍管會,我兼任軍管會主任,就叫我孔主任好了。”

“小人遵命!”劉孟仁對北海鎮知之甚少,聽了孔紹安的話,雖然奇怪,也來不及多想。就聽孔紹安繼續道:“再有,就是麻煩你跟其他人也說清楚,北海鎮沒有見官下跪的規矩,以後見我行拱手禮就好,不要再跪了。”

沒有誰是天生賤骨頭,喜歡下跪磕頭的。劉孟仁面露感激之色,拱手道:“是!小人一定轉告。總指揮......哦,主任您宅心仁厚,寬以待人,實乃文登百姓之福。”

孔紹安聽了哭笑不得,他也懶得再囉嗦,指著面前的一把圈椅道:“劉先生坐吧,我正好有些事要請教你。”

“小人不敢!主任您吩咐就是,小人一定盡心竭力。”劉孟仁一聽就驚著了,以往知縣老爺跟前都沒他坐的份兒,更別說眼前這位北海軍的大人物了。

算了,孔紹安也懶得再解釋了。他拿起一本賬冊,翻開兩頁,指著上面的內容道:“劉先生,我看上面說文登是六都五十里,請問上面提到的都、甲、裡、社這四個都是指什麼?別介意,北海鎮那裡沒有這個說法,我們都是按鄉村來劃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