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謝圖汗車登多爾濟差不多從半年前就派人私下接觸恰克圖的北海軍了。

出面的人叫江布拉,是王府管家的一個遠房親戚。他是透過“美公玉記”的掌櫃田通宙在跟北海軍進行走私生意,交易量並不大,處於試探階段。

然而交易了兩三次後,範統便感覺出江布拉不是一般的走私販子,他估計對方背後不是某個札薩克王爺就是臺吉貝勒。

從他要的貨物種類來看,都不是普通牧民能用的起的東西。這年月牧民需求最迫切的只有三種, 糧食、食鹽和茶磚,偏偏江布拉一樣都沒要,反而買了火柴、香菸、白酒、鋁鍋,甚至連香水、絲巾和玻璃都要了一些。

清代蒙古地區通行的“貨幣”與其說是銀子銅錢,還不如說是茶磚。以前恰克圖和買賣城跟俄國人做生意,都是拿茶磚支付。不過由於趙新往伊爾庫茨克市面投放了大批茶葉,範統這邊並不需要茶磚, 所以江布拉的付款方式除了銀子就是金子;次數多了, 很是讓車登多爾濟肉疼。

不過北海軍的東西是真好,光是裝白酒的透明玻璃瓶子就十分搶手。這玩意哪怕是不小心摔碎了,叫人把碎塊打磨一下做首飾,誰敢說不是好東西?

至於買賣城那邊,自打前年“合裕安記”的掌櫃田通和勾結沙俄綁架範統、烏希哈和波尼婭三人,事敗被抓後,為了挽救弟弟的性命,“美公玉記”的掌櫃田通宙便開始跟北海軍私下聯絡,以定期提供買賣城和庫倫方面的情報為條件,換得田通和沒被送去蝦夷地挖煤。

之後田通和則被髮派到伊爾庫茨克,當了一名教書先生,負責教授新來的移民讀書識字。

而當初那條運送範統等人的走私密道,在經過拓寬加固後, 儼然成了北海貨進出買賣城最大的走私通道。範統甚至找趙新幫忙,在密道里安裝了一套使用電機的單軌運輸系統,不管是運貨還是運人都十分方便。

對於北海鎮來說, 光是在買賣城發展幾個晉商當內線是不夠的,畢竟喀爾喀各部的內部情況只有蒙古人自己最清楚。於是範統便在近期透過密道見了江布拉一面, 這才有了車登多爾濟跟兒子的這番談話。

身為札薩克親王的車登多爾濟之所以會這麼做,首先是看出了北海鎮即將席捲天下之勢,於是就想趁著這個機會,意圖恢復土謝圖汗部對外貝加爾塔布努特族也就是布里亞特人的統治;其次麼,他還希望藉此機會,能將漠北的宗教治權重新收回來。

布里亞特人的事其實是喀爾喀跟沙俄的舊怨,前前後後延續了一百五十年。

話說喀爾喀與沙俄最初建立關係,那都是明代萬曆四十年的事了。當時漠北蒙古渴望與俄國商民發展邊境貿易,以便得到他們在遊牧社會經濟不能生產的生活必需品。為此,當時以札薩克圖汗部和土謝圖汗部為首,力求同俄國人保持馬匹和牲畜的貿易往來,並在科布多開設了互市。

對沙俄當局來說,當時他們夢寐以求的是透過蒙古人打通前往中原的商業道路,進而與中原王朝建立貿易關係,於是沙俄便極力同喀爾喀三部汗建立經濟交往關係。隨著沙俄的觸角伸進貝加爾湖地區,雙方交往日趨活躍。

十七世紀上半葉,沙俄主動與阿勒坦汗和車臣汗通使,不僅進行頻繁貿易,還極力勸說其歸順俄國。然而喀爾喀各部察覺了沙俄對漠北蒙古的覬覦之心, 對其一而再、再而三的行為嚴詞拒絕。

到了1640年,蒙俄關係的性質終於發生變化。哥薩克頭目瑪.佩爾菲利耶夫率領一支俄軍向貝加爾湖以東擴張, 經過數十次的武裝進犯,最終於1666年也就是康熙五年,佔領了貝加爾湖以東的布里亞特蒙古人遊牧地。

同時,沙俄還直接侵入色楞格河流域歸屬土謝圖汗管轄的地方,先後建立了伊爾庫茨克、色楞格斯克(烏蘭烏德)、赤塔、尼布楚等諸多據點,強行徵收皮毛稅、擄掠當地人口和牲畜,美其名曰“保護布里亞特人不受蒙古人欺壓”。

是的,伊爾庫茨克從嚴格意義上來說曾經是土謝圖汗的地盤,而布里亞特人的另一個名字則是“塔布努特蒙古族”!

面對沙俄的侵略行徑,土謝圖汗曾多次派遣使臣進行交涉,嚴厲譴責沙俄的侵略罪行,要求俄國退出侵佔的領土。此後的十幾年間,土謝圖汗部和車臣汗部和沙俄的敵對行動不斷髮生,日益頻繁。

康熙三年,土謝圖汗和車臣汗派兵攻打尼布楚;康熙六年,土謝圖汗派庫留克宰桑到莫斯科交涉,抗議沙俄在該部領地上非法建立色楞格斯克城;康熙七年,土謝圖汗察琿多爾濟派兵攻打貝加爾湖以西的一些沙俄堡寨;康熙二十一年,色楞格斯克附近的蒙古人奮起反抗,擊斃擊傷許多沙俄侵略軍,奪回大量被搶去的牲畜。

康熙二十三年,土謝圖汗察琿多爾濟再次嚴厲警告俄軍撤出外貝加爾,要求俄方釋放歸還塔布努特族,否則雙方過去之交往一筆勾銷,亦再無和平可言。由此可見,“布里亞特人”的問題,對於喀爾喀蒙古具有重要意義。

康熙二十七年,土謝圖汗部和沙俄方面的矛盾終於激化到頂點。當年一月,近萬蒙古騎兵在土謝圖汗之弟巴圖爾琿臺吉的率領下,包圍了色楞格斯克城。

然而正值此時,準噶爾部的噶爾丹在沙俄的煽動和過往糾葛的驅使下,傾巢出動越過杭愛山,大舉入侵喀爾喀蒙古。他們先是攻陷了哈拉和林,焚燒了額爾德尼召寺,毀壞典籍佛像,以示報復一世哲布尊丹巴。由此迫使土謝圖汗部放棄對色楞格斯克城的包圍,回師迎戰噶爾丹。

明末清初的喀爾喀蒙古當時還是三部,位於最西邊的三音諾顏部是後來從土謝圖汗部分出去的。所以當時的土謝圖汗部便是喀爾喀之首,勢力最為強大。

這樣一來,東有沙俄戈洛文,西有噶爾丹,土謝圖汗部倉促臨戰,腹背受敵,顧此失彼,屢戰失利,最終使得喀爾喀蒙古諸部南遷。

由於準噶爾部勾結沙俄,入侵已經歸順滿清的喀爾喀,導致康熙再也無法容忍。兩年後,前後長達七十年、歷經滿清三代帝王的“清準戰爭”正式爆發。

然而滿清雖然滅亡了準噶爾部,可喀爾喀蒙古還是失去了外貝加爾的領土和布里亞特人,這就成了歷代土謝圖汗揮之不去的心病。

從二代土謝圖汗察琿多爾濟算起,到車登多爾濟已經是第九代,原本以為恢復舊土再也無望,可誰知前些年突然冒出來一個跟滿清做對的北海軍,居然不費吹灰之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順著黑龍江一路追殺,把沙俄徹底趕出了東西伯利亞,這讓車登多爾濟已經熄滅的念頭頓時又重燃起來。

而且北海軍趕走沙俄之後,對治下各族一視同仁;雖說運來了大批新移民開荒種田,可對布里亞特牧民並無歧視,甚至還多有扶持。

設定在伊爾庫茨克、恰克圖、烏蘭烏德、赤塔、尼布楚等地的北海商社,不僅向轄地內的布里亞特人提供便宜的食鹽、糧食、布匹和其他生產生活物資,北海鎮民政部還專門派人北上,向牧民們傳授先進的畜牧養殖技術。

從去年開始,北海鎮在轄下各地大面積推廣種植飼料用甜菜,在民政人員的引導下,一些布里亞特人開始放棄“逐水草而居”的遊牧生活,在外貝加爾的城鎮外定居下來。

由於外貝加爾氣候寒冷,開拓不易,北海鎮對定居在此的移民每家都會分一百畝地。定居的布里亞特人在民政的幫助輔導下,既可以用來種植甜菜作物,還可以搭建養殖場飼養牲畜。

眼下外貝加爾的布里亞特人生活已經變得越來越好,既無滿清的抽丁差役之苦,又無沙俄人的皮毛稅和人頭稅,只要勤勞肯幹,基本上都不會為了衣食發愁。

北海鎮在去年發起“琿春戰役”,奪取了打牲烏拉後,切斷了吉林烏拉和齊齊哈爾的水陸聯絡,就此形成了從北、東兩個方向對外蒙的壓迫。

為了防備北海軍南下進入外蒙,清廷對喀爾喀四部尤其是土謝圖汗部和車臣汗部的控制和壓迫愈發明顯。

比如土謝圖汗部除了有用於作戰的佐領兵丁7800人,除此之外還要再出驛丁數百人,和其他三部一起負責整個外蒙地區的卡倫臺站。如果存在沒有承差的民戶,還要按照每戶80兩白銀徵收抵差費,這筆錢得上繳朝廷,落不到貴族的腰包。對於一口鍋、幾塊茶磚就能換幾隻羊的外蒙,80兩白銀可真不是一筆小錢。

今年開春以後,大約有幾百戶在邊境附近生活、長年飽受滿清差役之苦的喀爾喀蒙古人逃亡去了外貝加爾;他們或是偷渡恰克圖河,或是翻過薩彥嶺北上,進入北海鎮治下求生。至於那些戍守在土謝圖汗部和車臣汗部北部卡倫的箭丁更是心羨不已,要不是因為家人不在身邊,他們早都投奔北海鎮去了。

有鑑於此,車登多爾濟一方面加緊對邊境地帶的核查,阻止部下牧民逃亡,一方面也和北海軍開始了私下接觸。

說完了布里亞特人,再來說說宗教治權。這事簡單來說,其實就是圍繞哲布尊丹巴呼圖克圖轉世,進而對喀爾喀蒙古的宗教事務的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