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的冷風從西伯利亞呼嘯南下,經過蒙古高原的再次堆積,蓄勢後將繼續席捲北方大地。此時圖拉河畔的草原上一片枯黃,凜冽的北風裹挾著刺骨的冰寒,將庫倫城內外吹得人煙蕭索。城內的那些狹窄彎曲、且又骯髒泥濘的道路兩側,除了一排排颯颯作響的風馬旗和被風吹動的轉經筒,便再無其他。

庫倫, 蒙語裡稱為“博格達庫倫”,意為博格達的居住圈。原本不特指某個固定地點,只要是“哲布尊丹巴呼圖克圖”的移動寺院所在之地,都可以稱為庫倫。

乾隆二十二年,二世哲布尊丹巴呼圖克圖在抵達圖拉河畔不久後圓寂,之後就再沒有遷徙, 從此這塊位於色楞格河上游、圖拉河北岸的草場便成為了庫倫城。

活佛駐蹕之地,僧人眾多,來此朝拜的各部蒙古人絡繹不絕, 隨後而來的手工業者和商人們又不斷聚集,使得原本只是自然經濟狀態下的農牧業產品成為了商品。而廟會集市的出現,也使得庫倫成為清代中前期蒙古地區人口規模最大的城市,達到了三萬多居民。

除此之外,像烏里雅蘇臺、多倫諾爾、歸化城也都是清代蒙古地區人口超過萬人的大城鎮。

然而與其說是座城,庫倫還不如說是個大鎮子,它並不算是一個嚴格意義上的城市。幾十年的發展,讓整個城市就像是由三個堡壘組成的大聚落。

衙署所在的駐防城被稱為“都市庫倫”,寺廟院落組成的“寺院庫倫”,除此之外還有商戶林立的買賣城,它們無不是用高高的木柵欄予以包圍。而蒙古人的遊牧習慣使得他們即使定居在城市裡,也要繼續住在蒙古包裡。

黃昏時分, 隨著風勢逐漸減小,街道上和柵城內的人流開始多了起來。突然,隨著馬鈴聲越來越近, 一騎載著信使的快馬卷著黑色帶著冰碴的泥土,從北面的驛道上衝入城內,徑直來到了駐防城木製圍柵的大門前。

馬鈴的嘩啦聲驚醒了大門內外值勤的兵丁, 然而當他們看到馬上那名穿著號衣,包裹的嚴嚴實實的信差,誰也不敢阻攔,任由其徑直進入駐防城,直到在庫倫辦事大臣的衙署門前才停下。門口的兵丁驗過了對方的腰牌和關防後,這才結果對方遞上來的書信包裹,隨即快步送入府內。

溫暖如春的書房裡,三十八歲的庫倫辦事大臣松筠正在伏案書寫奏摺。當他差不多將草稿打完,檢查無誤,準備往折本上謄抄時,就聽門外戈什哈道:“大人,恰克圖急報。”

松筠放下筆,揉了揉有些發脹的太陽穴,沉聲道:“拿進來。”

等戈什哈將裝著公函的木匣放在桌案上並退下後,他這才取出裡面的呈文看了起來。這份公文是恰克圖買賣城的駐防官戴鵬和理藩院司官吳翼聯名發來,然而松筠才看了一半,臉色開始變得凝重, 等他將呈文全部看完,幾滴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上冒了出來,順著臉頰滴落而下。

乾隆四十九年, 某位庫倫商民在中俄邊境賣貨時,遭遇沙俄所屬的布里雅特人搶劫。當時的庫倫辦事大臣勒保一方面根據事主的彙報派人查訪罪犯,一方面知會俄方協助捕盜。俄方緝獲盜賊後,派人押送到恰克圖,經過雙方共同審理,判處一干案犯賠償十倍貨物給事主。

然而,案件還未最終審結,俄方派來押送犯人的司員竟然違背《恰克圖條約》的有關規定,擅自將案犯處以鞭刑,隨後流放到西伯利亞。

這下可把乾隆給惹火了。為了懲罰俄方在此案中違背《恰克圖條約》,不尊重清廷主權的行為,乾隆遂下旨中斷了恰克圖貿易。

為了儘快解決爭端,在乾隆五十年,內閣學士松筠被派來辦理交涉事務。乾隆之所以選擇僅有34歲的的松箔當此重任,首先是其能力得到賞識。其次松筠出身正藍旗蒙古,精通滿語、蒙古語,同時也具有很高的漢語水平,完全有能力勝任。

然而北海鎮的意外出現所導致的沙俄入侵黑龍江的行動,將松筠到任三年來的一番心血給攪了七零八碎。清俄貿易不僅沒有重開,俄國人甚至連伊爾庫茨克都丟了。如此一來,松筠還交涉個屁啊,朝廷根本不可能和北海鎮互開邊貿。

這兩年來他的主要任務就是查禁邊境走私,配合烏里雅蘇臺將軍,監督土謝圖汗與車臣汗兩部整軍備戰的情況,同時嚴密監視兩部是否有人私通北海軍。

“十萬打一萬,居然又敗了,真是一群酒囊飯袋。”喃喃自語了幾句,松筠喚門外的戈什哈進來,沉聲道:“拿我的拜帖,去請喀爾喀副將軍來署衙一敘,事關緊急軍務!”

“嗻!”

松筠所說的喀爾喀副將軍,就是喀爾喀扎薩克多羅郡王,博爾濟吉特.車登多爾濟。身為喀爾喀副將軍,他的主要職責是守備庫倫,管理呼圖克圖的廟丁也就是蒙古的上層喇嘛和寺廟的屬民,並協助松筠處理和沙俄之間的邊境事務。

一個多時辰後,車登多爾濟到了,松筠已經提前更衣,在大門口等候多時。看到胖乎乎的王爺在下人的服侍下走下馬車,松筠急忙上前作揖行禮。

“下官拜見王爺!”

松筠雖說是從一品的欽差辦事大臣,可車登多爾濟不光是郡王,而且身份貴重,這位五十八歲的土謝圖汗還是成吉思汗的二十五世孫。

車登多爾濟也不敢在松筠面前拿大,對方怎麼說都是欽差。於是急忙伸手攙扶,一番謙讓後,兩人這才進了署衙,來到簽押房坐下。

等下人上過茶,車登多爾濟這才笑呵呵的道:“湘圃啊,這都大晚上了,找本王有何急事啊?”

松筠將恰克圖發來的呈報遞給對方,面色凝重道:“王爺,俄羅斯人這次又敗了。這是咱們之前在布里亞特人中安插的密探發到買賣城的急報。”

“啊!”車登多爾濟面色一變,接過來仔細看完,也是後背嗖嗖直冒冷汗,心說得虧沒聽那個福大帥的計劃擅自出兵,否則就憑自己那點人還想偷雞,在人家北海軍眼裡估計連盤菜都夠不上。

他愕然看著松筠道:“湘圃,他們可是十萬人啊!才一天就......十萬頭豬也不可能敗的這麼快啊!那些羅剎兵可都是火槍兵啊!”

松筠沉默不語,心說別提什麼火槍了,北海賊用的可是連珠快槍,瞬息間便可連發數槍;那大炮真的能一炮糜爛數十里。朝廷的十幾萬大軍幾次都被打的滿地找牙,毫無還手之力,更別說區區十萬羅剎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