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滿清捏著鼻子和北海鎮簽署秘密協定後,從乾隆五十四年十月下旬開始,一場朝堂大戲就緊鑼密鼓的開始了。

不快不行啊。鄧飛最後簽約的時候跟和珅、劉墉和福長安三人說了,雷神號這半年裡每個月都會來大沽口外轉一圈,以示督促之意。這可把和珅三人給氣的夠嗆,卻又無可奈何。

然而封建王朝做事,怎麼都得講個面子和程式問題。五十萬人的大規模人口流動,而且還要送這些人出海,必須要有個冠冕堂皇的說法才行。既顯得光明正大,皇上愛民如子,還不能讓民間看出來,招致天下人議論。

總不能跟天下人說咱們打不過北海賊,讓乾隆連個萬壽節都過不踏實吧?

於是在和珅的授意下,首先登場的是督察院湖廣道御史。

這位在奏摺裡說,臣聽聞近年來川、陝、鄂三省交界多有流民聚集,盜賊復熾愈發張狂。有無業窮徒,或系流民,或為乞丐,乘機劫奪。經臣詳查,這些人其實都是無田小民,因天災才輾轉異地。而且流民中真正貧苦的,只是很少一部分,絕大多數都是年力少壯、儘可自謀生計的。

這些人之所以會從湖北匯聚南巴老林,那是因為湖北以前曾有留養饑民的例子。於是這些小民妄圖得到朝廷的賑恤,便冒充流民,致使其他各省的遊惰之民聞風而至。

為了解決這個問題,他建議朝廷將這些人送回原籍種地,或是送到沿海去開墾荒地,不能讓這些人留養異地,以防滋生更大事端。

摺子遞上去後,乾隆第二天就做了批覆,讓諸位大學士會同九卿詳酌速議具奏。

接著各位大學士和九卿就登場了,大家裝模作樣的做了一番討論,僅用了一天的時間就達成一致,然後由和珅代表大家回奏。

和中堂表示為了在萬壽節來臨向天下證明我大清江山穩固太平,皇上您的仁慈澤惠天下,我們的意見是,流民宜散不宜聚。經過我們的討論,建議把一部分人安置到蘇北射陽湖一帶;那裡有大量的沿海荒地,無人耕種。

最後乾隆批覆表示同意,同時要求此事必須在六月前完成,不能影響到八月十三的萬壽節。

同時,他任命和珅為總負責,全權處理流民遷徙事務;而和中堂又推薦了自己的弟弟和琳,於是乾隆將還是吏部給事中的和琳提升為正藍旗漢軍副都統,命其為欽差,赴四川督促辦理。

五十萬人遷徙這麼大一件事,從御史上奏本,到大學士九卿討論,再到乾隆同意併發出上諭,攏共就經歷了五天,創下了滿清建國有史以來批覆速度之最。要是雍正看到兒子這辦事速度,肯定會哀嘆自己還不夠勤政。

到了乾隆五十四年十一月初,伴隨著分赴各地的六百里加急快馬,四川總督、湖廣總督、陝西巡撫、河南巡撫、江西巡撫、兩江總督、河道總督各處都收到了上諭。

在這份由嘉親王草擬代筆,乾隆過目認可的諭旨裡,把運流民送給北海鎮一事說的冠冕堂皇,全文通篇不見“北海鎮”三個字;不知就裡的人看了,還以為皇上就是單純的體恤民生,要送流民回鄉務農。

雖說這些官員裡有人之前也聽到了一些風聞,但因為清廷礙於面子,並沒有傳諭天下勤王,所以很多人收到上諭後,仍然是一頭霧水,不明白朝廷為何要大費周章。直到他們見到了和珅派來的信使後,這才紛紛瞭然於心。

此時和珅權傾朝野,各地官吏無人敢得罪於他。這些信使不光是來送信,也是他派來監督流民遷出進度的。

然而乾隆父子和一眾大臣們想的很美好,卻大大低估了三省交界的形勢複雜程度。

南巴老林古木叢篁,茂密矇蔽,交通往來極為不便,山內居民與外界交流也十分困難。因其地處偏遠,都是人跡罕至的地帶,三省官府在管理上鞭長莫及,所謂“入其中者,矇蔽不見天日,稽防難周。”

而且由於吏治腐敗,此時的川楚兩省官員貪汙盛行,上行則下效,地方官吏糜然從之。他們平日只知承平恬嬉,全然不知修攘為何物。

話說封建時代皇權不是不能下鄉,而是下鄉的成本太高。

以川東道下屬的夔州府為例,治所奉節距離成都一千七百四十里,其所轄之大寧、巫山等縣距離成都都在一千八百里以上。

而直隸達州則距成都府一千二百里,川北順慶府之通江、南江等縣距省治也有千里之遙。官府公文來往費盡周折,藩臬二司的政令因路途遙遠而無法及時傳達地方,對於突發事件也不能立即處理。

由此可見,清廷如果想將南巴老林的流民一掃而空,必須是三省督撫坐在一起做好通盤謀劃,如果各省僅關注一隅,其效果必然不佳。

問題是時間不等人,上諭裡說的很清楚,這件事誰辦不好就撤誰的職。所以在欽差抵達之前,三省的做法竟然出奇一致,那就是先清掃省城和治下各府的流民乞丐,清空監獄裡的囚犯。

隨著大批衙役紛紛出動,那些叫花子也好、滯留的縴夫也好、甚至還有牢房裡的囚犯,不管男女老少、有病沒病,一律全部送上船,或是經陸路押送至江蘇;再由江蘇巡撫派員,會同淮安知府,一併送抵射陽湖徐莊。

然而不管什麼樣的經,在乾隆晚期吏治腐敗的陰雲籠罩下,到了腐中飽,求財納賄,那簡直是愧對自己的頂戴花翎。

達州知州戴如煌,老昏貪墨,為完成總督大人交待下來的任務,居然派出五千胥役在其治內大索,拘押有產者無數,趁機勒索,以此彌補在任以來的虧空。只要不掏錢,一律定為流民,押送出川。

而湖北當陽、鄖陽更是極致,他們先是派出衙役在府城、縣城各處稽查,只要口音不是本地的,而且沒有路引和保甲證明,一律充作“流民”;城內各處但凡有人口角鬥毆,不論對錯,全部收押,以打成流民為名,勒索錢財。之後又派衙役進入南山老林邊緣地帶,將難以完成賦稅的村落一鍋端。

到了乾隆五十五年初,三省竟然已經湊出了十萬流民,陸續押送出境。

不管是縴夫、乞丐還是囚犯,這些人原本就是衣不裹體,食不果腹,一番折騰之下,很多人還沒進江蘇就已經病倒。

沿途的各省督撫只是派兵監視這些過境的“流民”,以防這些人逃跑,流竄境內。而兩江總督衙門、河道總督衙門則派出兵丁和船隻,將南到野朝洋,北至烏沙河,西至阜寧縣東五十里,東到大海的大片劃為禁地,專門用於安置三省運來的“流民”,等待北海鎮將其接走。

收穫頗豐。比如湖北的百姓便將湖廣總督畢沅、巡撫福寧、布政使陳淮三人稱為“畢不管、福死要、陳倒包”。

到了二月,隨著和琳坐鎮襄陽居中協調,再加上和珅不斷的來信督促,三省督撫在經過大量的書信往來商議後,便約定在三月三這一天同時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