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大小金川戰役以來,清廷在川陝鄂等地大肆徵調賦役,使得府庫皆空,州縣疲敝。肥沃的川西平原因為土地兼併愈發嚴重,貧民身無立錐之地,紛紛破產、離鄉遠徙,而川東地區雖然土地貧瘠,可因為地廣賦輕,所以周邊各省流民不斷匯聚於此,尤其以川、豫兩省流民最多。

說起來,要不是趙新當初在射陽湖的田莊上把收元教的教首孫貴遠和大徒弟詹正林給一鍋端了,那幫人包括王聰兒母女已經跑到了襄陽傳教,危害更甚。

然而當徐大用先後抵達鄖西和竹山兩地後,才發現事情遠比他打聽到訊息更加複雜。他要面對的不止是混元、大乘、八卦、離卦等白蓮教分支教派,還有一個重要的民間秘密會社“嘓嚕子”。

後世大名鼎鼎的哥老會也就是袍哥組織,正是起源於“嘓嚕”。

說句題外話,縱觀清代早中期的這些秘密會黨,除了羅教是靠漕運謀生外,其他秘密教門諸如天地會、嘓嚕會、白蓮教就沒什麼好東西!無不是以殺人搶劫、姦淫擄掠、坑蒙拐騙為主要謀生方式,手段極為卑劣。

而這也是趙新堅決不和這些民間會黨合作的原因。

徐大用在第一次的南下時不止到了南巴老林,他們一行人還去了重慶府。

之所以去重慶,是因為他們在鄖陽和當地人閒聊中得知,嘓嚕子並非僅活躍於南巴老林,在川江帆船上充當水手和岸上的縴夫中有許多也入了嘓嚕會,尤以重慶府一帶滯留的縴夫最多,差不多有數千人。

話說川江大船載客貨由漢陽、荊宜逆流而上時,水流越急則需要的縴夫就越多,每艘大船載貨數百石,而縴夫就要七八十人。等貨船道了重慶解除安裝,那些客商就改僱小船分別前往川北、川西南,而像嘉陵江、渠江、潼江、瀘水、涪水等拉縴的則是另外一幫縴夫。至於順流而下的商船所需水手比逆流要少一半,每艘最多不過三四十人,於是大批縴夫便滯留在了重慶府。

徐大用當時並沒把嘓嚕子放在眼裡,眼下連朝廷的大軍和羅剎都被北海軍打的屁股尿流,還能怕幾個潑皮無賴?!

在他想來,縴夫好啊,吃苦耐勞。幾千縴夫連帶家眷怕不得上萬人,要是能運去北海鎮,絕對是大功一件。

之後當徐大用抵達重慶府後被江岸上的景象嚇了一跳,那些從荊宜、夔東來的縴夫們住在重慶府河岸密密麻麻的草棚裡,豈止是數千,而是幾近萬人!

徐大用的手下在沿江的碼頭上特意觀察計算過。以十天為期,每天逆流而上的十幾條船,順流而下的也是差不多是十幾條,那麼來時縴夫就需要七八百人,回程則只需要三四百人,於是河岸之上逗留的找不到生計的縴夫,十天就可聚集數千人,一個月就能上萬。

這麼多的縴夫找不到工作,時間久了肯定要鬧事,重慶府城外坑蒙拐騙、搶劫綁票時有發生。雖然這些人的妻兒老小大都在下游的夔門、奉節、巫山等地棲身,可是掙不到錢又沒人僱,如何回的了家?

當徐大用找到幾個縴夫頭目,提出可以帶他們妻兒老小一起去蘇北種地的時候,很多縴夫都動了心。

誰知他這邊剛開始跟幾個縴夫頭目談條件,那邊本地嘓嚕會的首領就找了過來。沒別的,要錢勒索。不給就開打,打到滾蛋或是請客掏錢為止。

一開始本著息事寧人的態度,徐大用答應給錢,每人按二十枚錢算。誰知那嘓嚕會頭子看徐大用穿著打扮,竟然提出每人按一百錢算。

於是徐大用極為光火,這特麼純粹就是明搶啊!五千人就是五十萬錢,合五千兩白銀。雖然北海鎮不差錢,可也不能當冤大頭啊。

然而當他拒絕了嘓嚕會首的條件,之後便發現再沒有縴夫敢答應跟著走。他這時候才瞭解到,重慶府當地有所謂少無衣履赤身者稱為“精膊溜”,就是指的縴夫。很多人窮的連衣服都賣光了,渾身上下就剩一褲頭了。而“精膊溜”弱則為乞丐,強則入“嘓嚕”,妥妥的流氓無產者!

隨後,嘓嚕會的人便開始不斷找茬挑釁,到了最後竟說不掏錢連船都不讓走,派了幾條船把徐大用他們的船給圍了。

自從跟了趙新被派到蘇北,徐大用哪受過這氣。可面對一群明著訛人的潑皮無賴,徐大用知道好漢不吃眼前虧的道理。自己這邊就六個手下,對方可是有數千人。就算是一人雙槍火力全開,幾千人靠人命堆也能把自己堆死。無奈之下,徐大用只得掏錢息事寧人,又花錢在飯鋪訂了一桌席面送過去,算是給對方賠罪。

這下他可終於領教到嘓嚕會的厲害了。

其實在乾隆早期和中期的時候,清廷地方政府曾多次展開對嘓嚕子的查辦,勸告不可謂不苦口婆心,懲治不可謂不嚴厲,卻還是有人鋌而走險淪為“嘓匪”。

尤其是當年清廷進行大小金川戰役的時候,因為無暇顧及,嘓嚕會曾極為囂張。之後福康安被任命為四川總督, 主要任務就是查辦嘓匪;前後五年,凌遲、砍頭乃至流放數千人。看著是銷聲匿跡了,可實際上嘓嚕會由明面轉到了地下。

話說在一個天災頻發,吏治腐敗,土地兼併愈演愈烈,乃至無數農民大破產的時代,如果能尋找到安身立命之處或者說能充分就業,誰願意飄蕩於社會而時時冒著砍頭、發配的風險呢?誰不願意盡最大努力辛勤創業而圓豐衣足食之夢呢?

就好比這些很多棲身在南巴老林的流民在陝西多為木廠和紙廠工人,在巴蜀為鹽井匠作私販,基本上都能自食其力。如果不是因山內糧食歉收、糧價騰貴,致使作坊停工,那麼工人就不會四散流竄而滋事。

於是清廷官府乃至地主士紳的勸告,在很多流民的眼裡就成了站著說話不腰疼。

瞧瞧官府告示怎麼說的,“即或命之不辰,窮餓而死,當屬清白良民,得以保全首領。”

問題是命都要沒了,全家都快餓死了,誰還在乎腦袋呢?飢寒起盜心不外如此。

從經濟學上說,如果一個社會無法安置過多的人口使之獲得必要的生產資料,必然會造成大量的社會成員被置於社會邊緣,隨之而來的就是“盜賊滋熾”和“奸匪增多”。

吃了這麼大的虧,徐大用當然不會善罷甘休。可是北海軍的大船再猛,也只能在沿海地區轉悠,長江中上游那是想都別想,也沒那個精力。於是後來徐大用只得灰溜溜的離開了重慶府,最後還是託漕幫中人,搭上了襄陽漕幫的關係,建立了一條從鄖西招收陝西流民去北海鎮的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