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六章 治道合一(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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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新實在搞不懂劉墉怎麼會信心滿滿的說出這樣的話,要不是看到對方眼神清明,他準保以為劉墉是精神錯亂。
“趙先生,換了旁人會以為我劉某人瘋了,可本官所說句句肺腑。”
劉墉擺出一副誠懇的樣子,語氣半是和藹半是嚴厲的繼續道:“皇上英明天縱,乃千古少有的雄主,擁天下雄資,麾下生民億兆。你北海鎮有多少人?即便算上那些世代深受皇恩的各部邊民,五十萬有沒有?就算你把倭國的生民盡數擄來,不過也才千萬罷了。所謂蚍蜉撼樹,說的就是現在雙方局面。
滅國和奪地可不一樣,眼下你趙先生從雅克薩到寧古塔,大海之東到黑龍江城,看似打下了好大一片土地,可那只是天下小小一點罷了。當年朝廷為了平定大小金川,前前後後打了快三十年,前後興兵數十萬。請問你趙先生自比大小莎羅奔和索諾木如何?你打的起嗎?
就算你的大鐵船縱橫海上無敵,可你能開上陸地嗎?倘若朝廷下了禁海令,你們到哪兒去找糧草補給?到哪去掙銀子養兵?我皇仁慈如天,為了沿海百姓,不忍禁海斷其生計,這才讓你們的大鐵船到處鑽空子。可你真以為朝廷不敢嗎?”
劉墉說完,看到趙新和他身邊的曹鵬都是一臉愕然,露出了一副痴呆的模樣,心想我這番話算是說到趙賊的心裡去了。
他這話的背景是乾隆在上個月發來的一道上諭,裡面說實在不行就只能採取招撫策略。事實上乾隆開出的條件遠不止於此,他的上限是抬旗升郡王,世襲罔替,擇親王中一女下嫁,代價則是趙新替滿清鎮守雅克薩,跟羅剎拼個你死我活。
那奇泰目不轉睛的盯著趙新,只見對方皺著眉眯著眼,表情要多古怪有多古怪。
此時坐在趙新身旁的曹鵬終於繃不住了,一臉冷笑道:“劉大人,你還記得漢人的衣冠嗎?放著好好的人不做,非要給滿清韃子做狗,你劉大人父子可真是漢族讀書人的楷模!古往今來,山東大地多少豪傑志士慷慨悲歌,抵禦外族入侵,怎麼會出你這麼個玩意?!”
此言一出,包括那奇泰在內的幾個八旗將官勃然大怒,有的竟然抽出刀來,厲聲呵斥。對他們而言,劉墉是朝廷的欽差大臣,代表的就是乾隆皇帝;曹鵬辱罵劉墉,就是辱罵皇上。
“放肆!爾乃何人,竟敢口出狂言?!”
“劉大人也是你個毛都沒長全的混賬能議論的?!他老人家清介持躬,名播海內!天下人無不服其品誼,至以包公比之!”
“如今聖天子在位,滿漢一家,天下再無夷狄之分!”
趙新身後的北海軍士兵早就有所準備,此時紛紛掏出腰間手槍,指著那幾名武將喝道:“把刀放下!說你呢!”
“老子就不放,有本事你打死我!”
“放肆!把刀都收起來!”劉墉厲聲喝了一句,回首看向一眾武將。他那一雙三角眼射出的光芒讓手下眾人均是不寒而慄。
等他回過頭來,卻是一臉的平靜,看著曹鵬淡然道:“閣下姓曹,語帶徽腔,莫非跟歙縣曹家有關?”
“切!”曹鵬嘴角歪了歪,心說這特麼老狐狸,還真猜對了。曹鵬的祖上就是安徽歙縣曹家,也就是之前鬧著辭官不做,被劉墉藉機利用的曹文埴。
劉墉將目光轉向趙新,道:“趙先生,本官勸你們不要在滿漢之分上做文章了。如今江南連三歲小兒都知道天下滿漢俱是一家,何來夷狄之分?爾等要是想用這個來籠絡人心,恐怕要失望了。”
趙新微笑著道:“曹鵬你這麼說可就太難為劉大人了。劉大人的道德文章名揚海內,父子兩代人的清廉風骨天下人無不敬仰。朱子有云,中庸何為而作焉?子思子夏憂道學之失其傳而作也。蓋自上古聖神繼天立極,而道統之傳有自來矣。其見於經,則允執厥中者,堯之所以授舜也。”
這話說完,在場的其他滿清官員中除了劉墉和幾個文官頓時面色一變,其他武將都不明白趙新在說什麼。
“你!”劉墉目光一凝,眼中頓時射出一道寒光指向趙新,面部的肌肉不自覺的跳動了幾下。趙新的話像一記鞭子,狠狠的抽了他一下。
所謂罵人不帶髒字,趙新如今深得其中三味。歷史上最早明確提出“道統”概念的便是朱熹,而趙新剛才所說的便是其在《中庸章句序》中關於道統的闡述。
自古以來,中國計程車子一直秉持著捨我其誰的風骨!孟子所謂“五百年必有王者興,其間必有名世者......夫如欲平治天下,當今之世,捨我其誰也?”
趙新的話是明褒實貶,意思是你劉墉雖是所謂的大儒,父子雖然號稱清廉,可你連讀書人最重要的道統都沒了,扯什麼風骨呢?士人的話語權都沒了,不是狗腿又是什麼?
話說趙新之所以能顯得這麼“有學問”,其實源於他和汪中的一次深談。
在汪中看來,自北宋以來,隨著“道統觀”的形成,天下讀書人一直實踐著“以道自任”的政治理想,憑藉道統話語權與代表治統的皇權相互制衡。
不管是朱熹還是後來的王夫之,他們都認為道統有著獨立於治統而存在的優越性,而儒家士大夫必須要有自覺儲存“道統”的使命感。在儒者心目中,理尊於勢已是共識。宋明以來,儒家士子無不希冀按照“道統”的理想來整飭人間秩序,達到將“政統”納入“道統”,這便是所謂的“致君堯舜”。
汪中當時問趙新,你以為是文字獄讓讀書人慫了,怕了,甘願給滿清當奴才嗎?
趙新的回答是對啊,我就是這麼認為的。
可汪中接下來的話完全重新整理了趙新的認識。他說文字獄這種事古來有之,歷朝歷代屢見不鮮,只不過到了本朝最為殘酷暴虐而已,而自乾隆繼位以來更是扭曲到了極致。
讓很多中國人引以為豪的宋代,文字獄之多數不勝數。奏邸之獄、烏臺詩案、同文館之獄、車蓋亭詩案、胡銓奏疏案、李光《小史》案、《江湖集》案等等,前後大約幾十起。
是,刑不上士大夫,皇帝不搞抄家滅門,可他玩流放啊!古人到了煙瘴之地的南方沒有不生病的,很少能熬到大赦還鄉的。
可是宋明時代即便士大夫們因文字獄屢遭迫害,可他們還是固守道統,用盡各種方法和皇帝分權,為什麼到了清朝就玩不轉了呢?
汪中告訴趙新,真正的原因不是文字獄,而是“治道合一”!
隨著康熙時代皇帝“治道合一”形象的建立,儒家士子所憑藉的道統“與君王共治天下”的崇高政治理想終於破滅,士人籍以批判政治的道統權和話語權喪失,由此才會被文字獄拿捏的欲死欲活。
那些擔心“道之不行”的在朝理學儒臣在其間扮演了重要角色,他們透過“經筵講習”方式加速了滿洲貴族,尤其是清初皇帝的儒學化過程,最終完成了“征服者被征服”的歷史性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