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他們幾乎是一組映象:都曾投資失敗過、都欠債過、都造假過、都藏匿在宿主家不見天日的地方、還都感恩過宿主的富貴與善良。

他們才是一體兩面、後序前言、螞蚱一條繩上牽。

於是,兩代“寄生者”在“被寄生”的客廳裡展開了大搏殺,荒誕而又辛酸,蟲永遠無法和人正面對決,蟲只能在吸完血後相互撕咬。

巧合的是,那個晚上,本屬於他們自己的住處、和那所在的一整條街區,被豪雨引起的洪水所淹。

也就是說,一切矛盾劍拔弩張、圖窮匕見的時候,你還來不及思考“這在不在計劃之中”,一切卻早就墜入了無根,連過去都成了一種回不去的東西。

難道是窮人,本就不配擁有計劃?

有一組平行剪輯:貧民窟地下室裡的自救,和豪宅地下室裡的搶險,同步展開。

片中再沒有任何一幕,把這邊的房屋被淹、汙水倒灌,與那廂的歲月靜好、雨夜偷歡,對映得如此直白。

是這一場暴雨和這一場遭遇戰,把所有幻夢全部洗白——要知道前一秒他們甚至還在講著“我原來是在給我的親家開車洗內褲”的段子、譫妄於自家兒子和對方女兒的畸戀能修成正果。

後半部:殺戮、隱藏、荒涼

影調、畫風、敘事節奏,就從這一晚之後開始突變,因為他們,尤其是父親(金司機)開始有了明顯的情緒。

是意識到了不公?是心理落差過於集中地被體驗和證實之後,迫切需要完成的洩憤?還是作為道具的感覺越來越強烈?

其實,是失去了既有的真實價值認同、又阻斷了剛有的虛假價值認同之後,陷入身份參照不明的焦慮當中。

與其說是覺醒,不如說是崩潰。

曾經如此心安理得地佔有,因為那只是一堆資源一堆小便宜而已,就像樓上忘了設定密碼的免費wifi。

而現在,它意味著一種無望而無情的結構、在這個結構裡,你和你所屬的群體,永遠無名而無奈。

在解決或者說迸發這種無望的時候,韓國電影素來是很生猛、很暴力美學的。

或者說,奉俊昊不是李滄東,他不會像《燃燒》那麼含蓄而冷峻,奉俊昊也不是是枝裕和,他不會像《小偷家族》那麼溫暖而動情。

血腥一幕來到時,電影第一次從之前的清冷色系裡躥躍而起,變得陽光熾烈、晃人眼目。

在陽光下,沒有同情、也不存在復仇,革命話語和道德話語都是失效的,“殺死富人”彷彿只是一個簡單不過的邏輯,甚至,不需要邏輯。

一時起性殺人、一時起步奔逃、一時起意躲入地下室,然後,就又是晝伏夜出的、不見天日的寄居一生。

因為沒有計劃,所以確實沒有失敗,但人生的際遇,也沒有絲毫更改。

“身份參照不明”倒是好像解決了:殺人時,他接過的是地牢男人的刀,殺人後,他鑽入的是地牢男人的穴,寄生還在綿延不絕地傳承迭代。

就像那塊大概象徵了“往上爬的墊腳物”的石頭:當你湧起慾望時,它作為工藝,當你升起惡意時,它作為兇器,當你走入荒蕪時,它終於深臥水底。

而那些省略了過程的美麗結局,終究只出現在近似虛幻的承諾里,鏡頭中還是那個將將高出地平線的氣窗和氣窗前晾曬的衣物。

只不過在不為人知的地方,一個曾經能看到陽光的寄生者,代替了一個曾經苟活於陰暗的寄生者。

只有兒子還在做夢,做一個在世俗意義裡更積極也更健康的夢,但夢永遠是夢,

奉俊昊自己說:那種房子,以國民平均收入,不吃不喝需要547年才能買到。

現實總比電影更加可怕、也更加可笑。

最後的最後,說句題外話:

帶著看小眾文藝片心理預期的人,也許會覺得這部電影過於媚俗老套;帶著看驚悚懸疑片心理預期的人,也許會覺得這部電影過於雲山霧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