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燒倉房》(第4/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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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庫存記錄嘍?“
“是那麼回事。“
“再問一點好麼?“
“請。“
“下次燒的倉房已經定了?“
他眉間聚起皺紋,然後“噝“一聲從鼻孔深吸口氣。“是啊,已經定了。“
我再沒說什麼,一小口一小口地啜著剩下的啤酒。
“那倉房好得很,好久沒碰上那麼值得燒的倉房了。其實今天也是來做事先調查的。“
“那就是說離這兒不遠嘍?“
“就在附近。“他說。
於是倉房談到此為止。
五點,他叫起戀人,就突然來訪表示歉意。雖然啤酒喝得相當夠量,臉色卻絲毫沒變。他從後院開出賽車。
“倉房的事當心點!“分手時我說。
“是啊。“他說,“反正就這附近。“
“倉房?什麼倉房?“她問。
“男人間的話。“他說。
“得得。“她道。
隨即兩人消失。
我返回客廳,倒在沙發上。茶几上所有東西都零亂不堪。我拾起掉地的雙排扣風衣,蒙在頭上沉沉睡了過去。
醒來時房間一片漆黑。
七點。
藍幽幽的夜色和大麻嗆人的煙味壅蔽著房間。夜色黑得很不均勻,不均勻得出奇。我倒在沙發上不動,試圖接著回想文藝匯演時的那場戲,卻已記不真切。小狐狸莫非把手套弄到手了?
我從沙發上起身,開窗調換房間裡的空氣。之後去廚房煮咖啡喝了。
翌日,我去書店買一本我所在街區的地圖回來。兩萬分之一的白色地圖,連小衚衕都標在上面。我手拿地圖在我家周圍一帶繞來轉去,用鉛筆往有倉房的位置打x。三天走了方圓四公里,無一遺漏。我家位於郊區,四周還有很多農舍,所以倉房也不在少數:一共十六處。
他要燒的倉房必是其中一處。根據他說“就在附近“時的語氣,我堅信不至於離我家遠出多少。
我對十六處倉房的現狀仔細檢視了一遍。首先把離住宅太近或緊挨塑膠棚的除外。其次把裡邊堆放農具以至農藥等物,尚可充分利用的也去掉。因我想他決不至於燒什麼農具農藥。
結果只剩五處,五處該燒的倉房,或者是說五處燒也無妨的倉房十五分鐘即可燒垮也無人為之遺憾的倉房。至於他要燒其中哪一處我則難以確定。因為再往下只是喜好問題。但作為我仍極想知道五處之中他選何處。
我攤開地圖,留下五處倉房,其餘的把x號擦掉。準備好直角規、曲線規和分線規,出門繞著五處倉房轉了一圈,設定折身回家的最短路線。道路爬坡沿河,曲曲彎彎,因此這項作業頗費工夫。最後測定路線距離為七點二公里。反覆測量了幾次,可以說幾乎沒有誤差。
翌晨六時,我穿上運動服,登上輕便鞋,沿此路線跑去。反正每天早晨都跑六公里,增加一公里也沒什麼痛苦。風景不壞。雖說途中有兩個鐵路道口,但很少停下等車。
出門首先繞著附近的大學運動場兜了一圈,接著沿河邊沒人走動的土路跑三公里。途中遇到第一處倉房。然後穿過樹林,爬徐緩的坡路。又遇到一處倉房。稍往前有一座賽馬用的馬廄。馬看見火也許多少會嘶鬧。但如此而已,別無實際損害。
第三處倉房和第四處倉房酷似又老又醜的雙胞胎,相距也不過二百米。哪個都那麼陳舊那麼髒汙,甚至叫人覺得要燒索性一起燒掉算了。
最後一處倉房在鐵道口旁邊,位於六公里處。已完全棄置不用。朝鐵路那邊釘著一塊百事可樂白鐵皮招牌。建築物我不知能否稱其為建築物幾乎已開始解體。的確如他所說,看上去果真像在靜等誰來點上一把火。
我在最後一處倉房前稍站一會兒,做了幾次深呼吸,之後穿過鐵道口回家。跑步所需時間為三十一分三十秒。跑完沖淋浴吃早餐。吃完歪在沙發聽一張唱片,聽完開始工作。
一個月時間裡每天早上我都跑這同一路線。然而倉房沒燒。
我不時掠過一念:他會不會叫我燒倉房呢?就是說,他往我腦袋裡輸入燒倉房這一影象,之後像給腳踏車胎打氣一樣使之迅速膨脹。不錯,有時我的確心想,與其靜等他燒,莫如自己擦火柴燒乾淨來得痛快。畢竟只是個破破爛爛的小倉房。
但這恐怕還是我想過頭了。作為實際問題,我並沒有燒什麼倉房。無論我腦袋裡火燒倉房影象如何擴張,我都不是實際給倉房放火那一型別的人。燒倉房的不是我,是他。也可能他換了該燒的倉房。或者過於繁忙而找不出燒倉房時間亦未可知。她那邊也杳無音信。
十二月來臨,秋天完結,早晨的空氣開始砭人肌膚了。倉房依然故我。白色的霜落在倉房頂上。冬季的鳥們在冰冷的樹林裡“啪啦啪啦“傳出很大的振翅聲。世界照舊運轉不休。
再次見到他,已是去年的十二月中旬了,聖誕節前夕。到處都在放聖誕讚歌。我上街給各種各樣的人買各種各樣的聖誕禮物。走在乃木坂一帶時發現了他的車。無疑是他那輛銀色賽車。品川編號,左車頭燈旁邊有道輕傷。車停在一家咖啡館停車場內。當然車沒有以前見到時那麼神氣活現閃閃發光。也許我神經過敏,銀色看上去多少有些黯然。不過很可能是我的錯覺。我有一種把自己記憶篡改得於己有利的傾向。我果斷地走入咖啡館。
咖啡館裡黑麻麻的,一股濃郁的咖啡味兒。幾乎聽不到人語,巴洛克音樂在靜靜流淌。我很快找到了他。他一個人靠窗邊坐著,正在喝奶油咖啡。儘管房間熱得足以使眼鏡完全變白,但他仍穿開司米斜紋呢大衣,圍巾也沒解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