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解語前世在賭場裡供職,也接受過很多特別訓練,比如說,如何從聲音裡辨別出一個人的偽裝。眼睛會被騙到,而耳朵被騙到的可能性卻很小。

絕大多數人,整了容,化個偽裝,讓人認不出本來面目,很容易。但是要改變自己嗓音的頻率,卻是大為不易。

安解語的耳朵恰好非常好使,才讓人覺得她有習練賭術的天分,被那人帶入了行。

如今她的眼睛被蓋頭蒙著,耳朵就分外靈敏。

那自稱“黃氏”的老夫人一開口,安解語就聽出那是程氏的聲音

只是一時之下,安解語倒是想不通:程氏為什麼要裝神弄鬼,假託她人之名,過來攪亂這個婚禮?為何不堂堂正正的亮出自己的身份?——只是無論程氏有什麼目的,都與她無干了。她既然知道了程氏還活著,就沒有去人家夫妻之間插一腳的道理。

範朝暉當年沒有休了程氏,去迎娶她的前世。如今也斷不會再去棄了程氏,來迎娶她的今生。

眼下範朝暉更是帶著程氏去了後堂單獨敘話。不管他們說什麼,堂上的賓客大概都會認為:早先據說已經溺水而亡的大夫人,上陽王的原配正室,還活著,且派了人過來傳話。

想著想著,安解語就覺得心裡面,有什麼東西,正在一一坍塌,滿不是滋味。又聽了剛才象州世子和世子妃的話,更是暗自琢磨:如今這個架式看來,程氏還有謝地的世子和世子妃做後盾。自己卻是一無所有,做什麼要讓範朝暉左右為難?又如何忍心讓範朝暉為了自己,眾叛親離?

程氏的歸來,使得自己在眾人眼裡,無論如何,都逃不過一個背離先夫,委身做妾的下場。——自己也真是鬼迷心竅了。嘴裡經常說著不相信男人,到底還是被男人擺了一道。報應,也許這就是報應。是對自己這種心志不堅、貪心不足的女人的報應

安解語想到此,一直有些昏昏然的頭腦終於清醒下來。大紅的蓋頭下,她笑顏如花,如一朵玫瑰終於歷經了風雨,開在了最美的時刻。——這夢做得太美了,美得她都當了真

這邊程氏一進內室,便給範朝暉跪下,柔聲道:“攪了王爺的大婚,是妾身的錯。妾身此行,並非為了要拿回正室的名分。”又低頭拭淚道:“妾身自知在外漂泊三年,雖歷盡千辛萬苦,不敢稍有差池,可是在眾人眼裡,到底算是失節。為了王爺的聲名,就算王爺允了妾身回王府,妾身也是要堅辭的。”

範朝暉不動聲色的聽著,面目凝重,一言不發。

程氏又抬頭望著範朝暉,兩眼裡淚水不盡,噗噗地往下掉,“妾身如今回來,不是要爭一口氣,也不是要榮華富貴,妾身曾腆為范家宗婦,為了王爺的聲名,四弟的聲名,還有范家三百年的聲名,妾身不得不出來說句話”

範朝暉這才有些心軟,沉吟道:“你在外不易,我也看得出來。只是無論怎樣,你想再做回正室,卻是不太可能了。”

程氏含著淚,微笑了一下,道:“王爺還不知妾身的真心。妾身完全是為了王爺著想,自身就算是粉身碎骨,也無怨的。”

“那你今日為何……?”

程氏悽然道:“王爺為了心愛的女人,不惜身敗名裂。妾身也為了王爺,不惜肝腦塗地。——妾身寧願做一個已死的人,也不會攔著王爺再結秦晉。只是王爺續絃,娶誰都行,就是不能娶四弟妹”程氏將“四弟妹”三個字咬得重重的。“四弟妹如今是世子的生母,也是四弟的原配正室。王爺娶了她,可是將世子置於何地?又將九泉之下的四弟置於何地?——王爺不是不知道,四弟有多珍愛四弟妹。就算他不在了,王爺就忍心,將綠帽子往自己沒了的親兄弟身上扣?”

這些顧慮,範朝暉也都是反覆思量過的,便淡淡地道:“我倒不知,你卻是個專為別人著想的‘仁善’之人”也故意將“仁善”兩字咬得重重的。

程氏未料到範朝暉居然反唇相譏,不由有些瞠目:這麼多年夫妻,範朝暉就算對她有所不滿,也從來不會宣之於口。如今將話說得這麼明白,難道他到底是放不下那個小賤人?寧願冒天下之大不諱,也要迎娶她?

程氏又妒又恨,卻也說不出話來。

範朝暉見程氏不語,便也不步步相逼,只道:“若是你真心為范家著想,那這幾年,你都去了哪裡,做過些什麼事,我都可以不追究。我也可以放你走,讓你改名換姓,再嫁他人,或是去哪裡獨居養生,我都不會過問。在我范家的族譜上,你永遠是我範朝暉逝去的結髮嫡妻。”

程氏見範朝暉這是要同她合離,忍不住冷笑:“我還真沒看出來,你對那個小賤人,還真是情深義重連活生生的結髮妻子,都可以空口說白話,一口抹殺”

範朝暉見程氏把話說到這份上,就也不再諱言,便直視著程氏,道:“你說你是一心為了我,為了范家著想,所以要反對我和安氏成親。你問問你自己的良心,你可有真的將我,將我們范家放在心上?”

程氏張口就要反駁,範朝暉抬手阻止她說下去,又道:“你聽我把話說完,你再反駁不遲。”

範朝暉一向很少對人這樣說話不留餘地,且對程氏,之前總念著一份結髮之情,就算她做得事多有不對,想到自己也有不對的地方,便也都只是忍耐下去,並未一味地將任責都推到她頭上。可如今,見程氏越發地變本加厲、顛倒黑白起來,範朝暉覺得不能再這樣遷就下去,便打算將話說白了。

於是範朝暉眼望窗外,再不想看程氏一眼,只繼續說道:“你是我範朝暉的結髮嫡妻,所以一心為我,弄死我的兩個庶子,讓我絕後。”

“你是我范家的嫡長宗婦,所以惡意欺上瞞下,將我范家唯一的嫡子扔在夷人的圍城裡,險些讓我范家斷了香火。”

“你孝順賢良,所以對你的婆母陽奉陰違,私自改路出逃,落到如今的下場,生生讓我娘,你的婆母為你內疚而亡。”

“你兄友弟恭,為了我四弟死後的聲名著想,所以要將他的遺孀弱子,都一併送入生不如死的人間地獄”

“這就是你為我,為我們范家列祖列宗,為了四弟的‘大公無私’、‘處心積慮’——我倒是要奉勸你一句,千萬不要再為我,再為我們范家人著想了,你的好意,我們受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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