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德文對謝混笑道:「姐夫,法顯大師正說性空,一切有為法皆從因緣生,因緣生則是作法,若不從因緣和合則是無法。如是一切諸法性不可得故,是為性空,實為高論。」

謝靈運自幼被家人寄養在道家,對道家情感深厚,聞言介面道:「此論如同道家之虛無,道體虛無,包含萬物,性合於道,故有而若無,實而若虛。」

司馬德文見謝靈運年紀與自己相仿,言談有物,笑問道:「此子何人?」

謝靈運起身揖禮道:「小子乃獻武公之孫,謝氏靈運也。」

司馬德文聽說過謝靈運寄養道家之事,道:「你便是寄養錢塘道家的謝靈運嗎?果然聰慧過人,謝家兒郎個個如庭芝玉樹,讓人生羨。」

王孺見謝家人一來便引得王爺矚目,心中不快,要知父親王珣病逝(1後,琅琊王家在朝堂上的勢力大減。謝琰以徐州刺史兼任會稽內史,手握一半北府軍,陳郡謝家要壓自家一頭了。

「真空生妙有,若自性不空,何來生有?」王孺朗聲道。

王孺今年也是十五歲,與謝靈運年歲相仿,謝靈運初來京城,識者不多,而王孺卻早已以清悟名滿京城。

謝靈運自視極高,並不把王孺放在眼中,高聲辨道:「老子云「有生萬物,後歸於無」,足見先有後無。」

關於先有有還是先有無的爭論,估計永遠沒有結論,楊安玄想起偃師城外的忠義冢,這些人的性命雖然歸於無,但總為這世間留下了「有」。

法顯大師介面道:「兩位檀越說得皆有道理,要知道五蘊為有,自性為空。」

楊安玄腦中冒出一句,脫口而出道:「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阿彌託佛,善哉善哉」,楊安玄身旁的高僧紛紛合十。

法顯大師讚道:「楊檀越深曉佛理,照見本性,實乃大智慧。」

謝靈運品了品楊安玄所說,有些繞口,好像有幾分道理。

只是他有意與楊安玄別苗頭,不及深慮便道:「楊太守所言,無非是《道德經》中所說的「兩者同出,異名同謂」也。道常無為而無不為,不知楊太守以為如何?」

楊安玄默然不語,談經論玄並非他所長。謝靈運見楊安玄閉口不言,越發滔滔不絕地道:「《道德經》有四種治理天下的方式,無為而治、上仁之治、上義之

治和上禮之治……」

雅聚多半沒有固定的話題,這種治國理念的話題很受歡迎,立時有人起身闡述、辯駁,場面十分熱鬧。

琅琊王司馬德文不時插言,對發言人予以鼓勵,越發引得兩旁士人慷慨陳詞,想借此良機得琅琊王注目,從而一步登天青雲直上。

看著堂下眾人空談治國,楊安玄心中冷哂,桓玄佔據江、荊、雍三州,心懷不臣之志;三吳之地動盪不安,朝庭根基動搖,孫恩隨時可能捲土重來;司馬元顯驕橫專奢,朝局糜爛不堪。

這些種種有如火燒眉毛,在座諸公還在大談什麼無為而治,真是讓人發笑。

楊安玄沉默不語,謝靈運可不想放過楊安玄,衝著楊安玄拱手道:「楊太守,你身為汝南太守,不知用何種方法治理郡內?」

懶得理會渾身樹刺的謝靈運,楊安玄淡然開口道:「楊某隻是遵照朝庭旨意,宣揚德化、勸課農桑、敦諭五教、興修校庠,僅此而矣。」

謝靈運迫不急待地介面道:「楊太守所為介於上仁之治和上義之治之間……」

眾人七嘴八舌地議論著,或褒或貶,引經據典、參照古今,講得是天花亂墜,楊安玄聽得是滿心煩躁。

等眾人議了一陣,琅琊王別有深意地問道:「楊安玄,諸公對汝南治政的看法,你以為如何?」

楊安玄道:「王爺,坐而論道不如起而行之。」

眾人臉色一變,楊安玄話中之意是指眾人紙上談兵,華而不實了。

不等眾人起身斥責,楊安玄先起身對著琅琊王揖禮道:「楊某重孝在身,在此於禮不合,先行告退了。三日之後,便扶先父和先伯之靈回返汝南丁憂守孝。」

說罷,楊安玄對著眾人揖了一禮,舉步離開。

來到艙外,寒風襲來將艙內的暖意一掃而空,楊安玄精神一振。

目光從湖光水色上掠過,眼前繁華不久後變成滿目荒荑,詩酒風流怎敵得過金戈鐵馬。

楊安玄灑然一笑,大好河山,怎能操於這些米蠹之手。

風正急,好男兒正當大顯身手,力挽狂瀾,改天換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