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高處望向山腳,遊廊將涼亭、水榭、閣樓連線在一起,到處人滿為患,歡聲笑語飄蕩而來。

雞籠山下、玄武湖上,數百人分成多處,或結伴而行,或調絃弄琴,或揮毫寫字作畫,有的圍成一團相互辯難,也有的臨湖吹風作觀魚狀,人生百態,多衝著琅琊王而來。

玄武湖是中軍操練水師之所,司馬德文借用了一艘四層樓船,載著百餘人泛舟湖上,觀賞風光。能被琅琊王召上船去的自然是京中名士、朝中大臣。

太皇太后李陵容身體不適,司馬德文信佛,此行邀請了京中寺院的高僧隨行,討論佛義經文,為太皇太后祈福增慧。

那些沒資格上船的文人士子,繞著沿河疾走,希望能被琅琊王看到,派出小船送他們登上樓船,要知道已有十數人被司馬德文所派的走舸接走。

這份熱鬧於楊安玄是不合適的,楊安玄打量四周,看看哪裡有冷清之所。

一條走舸靠到岸邊,頓時被一群人圍住,紛紛問詢王爺要召見誰。

「弘農楊安玄,楊公子可在?王爺有請。」

呼聲傳來,楊安玄從容上前。此行的目的就是為了見琅琊王,楊安玄自不會自作清高。

眾人的注目私語中,楊安玄上了走舸,載著他樓船駛去。

身後,謝家人也下了山,謝混看到楊安玄乘舟而去,道:「咱們也到樓船上看看。」

謝混不光是謝家子弟,還是晉陵公主的夫婿、司馬德文的姐夫,他要上樓船自然不成問題。

看到謝混出現,岸邊諸人紛紛上前見禮,謝混不善交際。只是淡淡地回了一揖,帶著兄弟侄輩登上自家畫舫。槳聲欸乃,畫舫輕搖,朝著數里外的樓船而去。

謝靈運站在船頭,無心瀏覽湖光山色,目光緊緊地盯著數十丈外的楊安玄。

楊安玄方才在山頂所做的詩就像武夫騎著馬揮舞著砍刀,將他心裡的美好踐踏得七零八落,可偏生又不得不承認,自己所做的詩恰如楊安玄所說,像酒足飯飽後的無病呻吟。

謝靈運怎肯服輸,他要再與楊安玄鬥一鬥,讓楊安玄這個粗鄙武夫見識見識什麼是簪纓世家的詩酒風流。

走舸和畫舫差不多同時靠近樓船,船上人看到謝混,忙將搭板先架在畫舫上,請謝混等人先登船。.br>

謝靈運跳上樓船,看著揹著手站在走舸上的楊安玄,冷哼一聲,跟在叔父身上徑直朝樓船的最頂處行去,琅琊王正在那裡宴客。

等謝混等人上船之後,搭板才放到走舸之上,陰敦從船內走出相迎。

邊往裡走,陰敦邊道:「王爺正與覺賢大師、慧靜大師等人談論佛經,慧靜大師提取你在瓦棺寺留下的兩首偈詩,王爺便派人前來請你了。」

楊安玄知道,佛教傳至中國已有些年頭,佛門的來生、輪迴、頓悟等思想,對社會影響極大,上至君王下至百姓,信奉佛教的不在少數。

名士多與僧侶交往密切,追尋林下、山水悅樂,涵養曠達、雅遠風情,處紅塵而超然物外,追尋生命本真,達無滯無礙之境。

王導、王濛、王坦之、王恭、王謐、王珣、王珉、謝尚、庾亮、郗超、許詢等權臣名士都通曉佛理,常與高僧支慜度、支道林、竺潛等人談經論玄,引領士林風尚。

孝武帝信佛,在宮中修精舍,像支妙音等人出入宮庭無禁,甚至可以左右朝政;受老爹的影響,司馬德文也信奉佛教,京中佛門***總會解囊佈施,時常請高僧到王府講經說法。

「安玄,你是慧遠大師的俗家弟子,又在瓦棺寺留下兩偈,在簡靜寺留下兩聯,在佛門中頗有名聲,愚估計屆時那些高僧會與你辯經。」陰敦輕聲叮囑道。

安玄一皺眉,他對佛理的認識並不深,只是憑藉忘憶中的幾首偈詩,還有便是《金剛經》、《心經》中的句子,真要與高僧論佛講義,豈不要露出馬腳。

登梯而上,楊安玄打定主意,縱有千言不如一默,實在不行丟擲幾句,足以震驚全場,然後微笑不語以做高深。

樓船頂艙足有十餘丈長、三丈多寬,琅琊王背船首而坐,周圍圍坐僧尼,再往下兩旁坐著數十位長袍綸巾的文士,謝家子弟正在琅琊王的左側靠前落席。

楊安玄隨陰敦向前,深揖禮道:「楊安玄見過王爺,願王爺福祚綿長。」

司馬德文眼神一亮,笑道:「楊侍講這兩年多來為國奔忙,辛苦了,且一旁坐下。」

數聲冷哼從右側響起,楊安玄側目看去,原來是王欣、王孺、王純之等王家子弟。好了,左謝右王,兩大頂級門閥齊聚。

陰敦有些遲疑,楊安玄身著重孝,不知將他安置在何處。

慧靜大師以手相招,道:「楊檀越,且坐到老僧身邊來。」

楊安玄對著慧靜合十一禮,邁步上前在大師側後坐下。

謝靈運見楊安玄反倒坐在了自家之前,眼珠轉動,想著尋機給楊安玄難堪。

謝混落席後,拱手道:「王爺,不知你與眾位高僧在談什麼經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