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意思……”

花小麥先是吃驚,隨即立刻明白過來,緊接著頓時覺得一陣心虛。

果然裝病這種事,永遠只能騙騙外行人,在內行面前,就註定要落得個被拆穿的悲慘下場啊!

她趕忙從椅子裡站起來,望著那老神仙似的邢大夫,抱歉地笑了一下:“對不住,我知道今日給您添了麻煩了,可我也沒別的法子……”

“那倒不算什麼,總歸你是一片好心。”老神仙嘿嘿一樂,繼而卻又板起面孔來,“不過,我說你最近太過勞累,這可不是替你作假。你這副身子骨,雖底子不錯,卻也須得好生照應才是,否則,再過二三十年,後患無窮吶!我開給你的方子上,多是些補氣強身的藥材,藥性也大都溫和,你老老實實吃了,對你有益無損。”

花小麥忙著滿口稱是地連連答應了,想了想,又好聲好氣道:“先生,我今日裝病一事,還請您幫忙在我二姐面前遮掩遮掩,我不想她……”

不等她說完,那邢大夫卻已轉身快步進了內室,唯有門上簾子,還在微微晃動。

花二孃已是在房中一張椅子裡坐下了,雙手規規矩矩地交疊於腿上,垂著頭,神色看起來略略有些侷促不安。

今日她明明是陪花小麥來看病的,卻沒料到自己也會被拖去診脈,根本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心下只覺得慌亂。

嫁給景泰和兩年多,因為一直無所出。景老孃也曾請了火刀村的大夫替她診脈,那時候,從大夫口中說出的那句“先天不足,不能生”。聽在她耳中不啻于晴天霹靂。

但凡身子不好的人,多少總有袖疾忌醫的心態。花二孃自己也清楚,火刀村那三兩位大夫的醫術不過爾爾,他們說的話,未必就能做得準,也正是因為如此,她嘴上雖不說,心中卻還存著微末的希望。

然而今日,面前這位老神仙也似的邢大夫,在左金香口中。可是整個芙澤縣赫赫有名的“婦科聖手”哇。倘若從他口中也吐出那個“不”字。可真就半點希望也沒有了!

縱使明知花小麥讓她診脈是為了她好,花二孃卻仍是忍不得地在心中將自家妹子罵了個臭頭,抬起眼來。就見那邢大夫已然在她對面坐了下來。

由始至終,這位老神仙一直保持著氣定神閒的狀態,唇邊掛著一抹不知是何意味的笑容,手指在桌面上輕輕磕打,也不急著開口,稍稍垂著眼不知在思索著什麼。

花二孃覺得自己從未有像今天這般,在一個看上去並不強硬的老頭面前氣勢全無,手腳都不知道該怎麼擺,一顆心七上八下落不到實處。她靜默了片刻。終是忍不住,惶惶然地開口道:“先生,您有話就直說吧,我自個兒的情況,自個兒心裡有數。這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兒了,我……”

“早年間吃了不少苦吧?”老神仙抬起眼皮來看她,不緊不慢地打斷了她的話,“捱過凍?”

花二孃微微一怔,半晌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吃苦,這不是很自然的事嗎?

爹媽在她十四歲上就去了,當時,花小麥還未到十歲,兄長花大山和他媳婦兩個,又最是好吃懶做,心思專往那歪處轉悠,整日癱在房中,恨不得一日兩餐都送到嘴邊才好,慣會使喚人。

沒有田地,家境困頓難熬,花大山便起了那賣妹子的念頭,心中盤算著將花小麥賣到大戶人家做丫頭,換得些銀兩,也好過幾天滿嘴流油的日子。

花二孃豁出命去在家大鬧了三天,總算是把花大山給攔下了,自此便咬牙扛起了整個家。春秋天領著花小麥上山去挖藥賣了換錢,冬日裡,就趴在結成冰的河面上,砸窟窿掏魚。

盛州那地界,到了冬天,寒冷的程度絕非火刀村可比。別人掏魚都是貪新鮮好玩,唯有她是為了掙錢。在那冰面上趴得久了,胳膊腿都好像不屬於自己,冷得毫無知覺——不知道這樣,算不算捱過凍?

現在回頭想想,也幸好爹孃在去世前已經給她定下了親事,否則,等她到了待嫁的年紀,保不齊那花大山還會做出什麼事來。要知道,從前她在家時,花小麥可是什麼都不會,兩年不見,竟練得一手好廚藝,由此可見,那花大山平日裡都是怎麼對她的!若不是實在忍不了,自家這小妹,也不會不顧路途遙遠,千里迢迢地跑來投奔已經出嫁了的二姐啊!

嫁給景泰和之後,夫君溫和良善,生活也比之前高了不止一個檔次,花二孃還以為自己苦盡甘來。卻不想,怎麼偏偏又攤上那“不能生”三個字?

往事浮上心頭,花二孃便禁不住有些難過起來,忙吸了吸鼻子,對那老神仙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過日子嘛,都是尋常百姓,誰還能一點苦都沒吃過?”

“嗯。”邢大夫點點頭,“的確是有些棘手哇。常年勞累,再好的身體也禁不住這麼熬,過多沾染了寒氣,久而久之,身子也會變得寒涼,再加上方才我從脈象中探知,你還有些血瘀的毛病,這種情況,要想懷上孩子,委實並非易事。”

花二孃的心狠命往下一沉,抿了抿嘴角:“我就知道會是這樣,沒關係的,無論如何,還是謝謝您。”說罷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嘖,我還沒說完,你急什麼?”邢大夫隨之也站了起來,“雖是困難些,卻也不至於毫無希望。”

……

花小麥百無聊賴地坐在醫館大堂裡,時不時偏過頭去往內堂的方向張望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