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小麥自出了終厭場的大門,因沒得著個準信兒,心思便一直還在那上頭打轉,聽見孟鬱槐這話,根本想都沒想,下意識便飛快地搖頭。

“我哪裡有那工夫?”她重重地嘆了口氣,“小飯館兒是半刻也離不得我的,去了省城,便是四五天做不得買賣,那怎麼行?醬園子那邊,雖有雷師傅兩口子照管著,我卻也得時不時走去看看,剛才在那會場中,趙老爺還跟我透出想簽單子的意思呢,萬一我不在,他撲個空,豈不麻煩?還有我二姐,她現下是何情形你也曉得的,若得閒,我想多去探探她,縱是她婆婆嫌我煩,現下卻也顧不得了……”

她說到這裡,忽然意識到什麼,驀地住了口,朝孟鬱槐看過去。

那人臉上的笑容不知何時已消失殆盡,眉頭死死擰起,正一瞬不瞬地瞅著她。

她心裡頓時咯噔一下,趕忙想要尋邪來找補,張了張嘴,急切間卻又不知說甚麼才好。

柯震武年紀大,多年開鏢局,與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又養出個老練的性子,輕易便覺出不對勁來,哈哈一笑,打圓場道:“你這姑娘,真是……可看出你倆是一家人了,甚麼事都把夫君排在最末尾,雖說這是你沒把他當外人,不同他客套,他呢,性子寬厚,自然也不會與你計較,但老這麼著也不好哇!”

花小麥沒做聲,只伸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摳著桌上一塊小小的凸起。

“去省城不過幾天而已,等你們回來,應是正趕上名士宴宣佈結果的時候,兩頭不耽誤嚜!”柯震武朝兩人臉上各望一眼,又笑道,“至於那小飯館兒,四五日不做生意有甚麼打緊,橫豎你也不缺那兩個錢,這滿天下的銀子多了去了。你還都想揣進自己口袋啊?”

花小麥原是不打算開口的,她自己也知道多說多錯,然聽到這一句,卻到底沒能忍住,小聲道:“這不是錢的事兒……”

“你這……”柯震武也沒了話,哭笑不得地搖搖頭,前廳之中倏然安靜下來。

孟鬱槐平日裡待人和善,可冷不丁沉下臉來,那面色瞧著也委實有點唬人。花小麥心裡直敲鼓,舔了一下嘴唇。想伸手拉拉他的袖子。身畔卻有個柯震武杵在那兒。似乎不大合適,只得也默默垂下眼皮立在旁邊,時不時偷偷朝孟鬱槐的方向瞟一瞟。

過了好一會兒,終究是柯震武再度開了口。

“得了。我也不在這兒礙著你倆了,這就得趕緊去瞧瞧老趙那邊的情形,那老東西,不知氣成甚麼模樣,得好好勸他兩句才行。小麥丫頭,你既來了就別忙著走,過會子跟我好好說說你今兒做了什麼菜,我吃不著,就聽兩句過過癮吧。哈!”

他打著哈哈,拍拍孟鬱槐的肩膀,轉身走了出去。

花小麥轉了轉身,見他大步邁出前廳,三兩下踏進前院中。這才往孟鬱槐的方向靠了靠,手掌在衣襟上蹭蹭,訕訕道:“那個……你去省城辦什麼事?是獨個去,還是有人跟著?”

孟某人朝她臉上一張,頓了頓,低聲緩緩道:“桐安城中有個挺有名的大戶人家,姓袁的,說是最近與人起了衝突,怕被報復,有心多請幾個人手看家護院,四處打聽比較之下,覺著連順鏢局名聲好,便找到了我們。這事雖不輕省,卻終究比走鏢容易得多,鏢局向來樂意接,只因是頭回做省城的生意,穩妥起見,我便打算先去將情況弄清楚。也算不得麻煩,我自個兒去就行,否則,我也不會起了心思要帶著你。”

“哦……”花小麥小心翼翼地應了一聲,又對他討好地一笑,“既然是那姓袁的人家需要幫手,就該自己上門才對,怎地卻還要你費腳程跑一趟?省城說遠不遠,這一走四五天,卻也夠勞累的哩。”

若擱在平常,孟鬱槐必會很有耐性地同她講講這一行的規矩,捎帶腳地再逗她兩句,然而此刻,他卻是沒這個興致,只勾唇笑了一下,徑自岔開話題道:“明日一早便要出門,下午咱們便早點回去,你若不累,晚間多做兩個菜,許久沒陪娘一塊兒用飯了,同她吃兩杯也好。”

花小麥討了個沒趣,自知有些理虧,也不好多說什麼,唯有點頭應下來。

……

周芸兒在縣城裡逛了許久,未時中,便跑來了連順鏢局與花小麥會和,熱得小臉通紅,買了不少點心說是要回去請春喜和臘梅吃,有點不好意思地也分給花小麥一包。花小麥沒精打采地陪她在前院坐了片刻,待孟鬱槐同柯震武打過招呼,便一塊兒回了火刀村。

傍晚時分,花小麥依著孟老孃和孟鬱槐的口味多做了兩道菜,就在院子裡擺了,又格外燙了一壺酒。氣氛還算過得去,只是他二人話都不多,滿桌唯有孟老孃一個人的聲音,嘮嘮叨叨,雜七雜八扯些閒篇,間或抱怨上一兩句。

飯後,花小麥把碗收去廚房,再出來的時候,院子裡卻已空蕩蕩,她忙走回房中,一推門,抬頭就見孟鬱槐正歸置包袱。

“我來吧。”她急忙搶上去,不由分說地將他手裡靛藍色的單衣接過,抹平表面一絲皺褶,抿唇笑道,“天兒越來越熱,雖去的日子短,還是多帶兩身衣裳的好,你也不用收拾,一股腦兒拿回來我替你洗就行。”

孟鬱槐倒也沒推拒,就在榻邊坐下了,只是仍未開口說話,只用那兩粒黝黑的眸子瞅著她。